第29章
作者:徐建华    更新:2021-12-04 12:22
  “会是谁呢?很可能是恽侂的手下,一个相当知情的人,因为跟恽侂结怨了,所以才‘拆烂污’戳穿底细。”
  没办法进一步了解,孔令方只能这样推断。不管怎样推断,仅凭身份证可能有假就足以认定这是诈骗。
  那童老板知情吗?孔令方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似乎童老板也被蒙在鼓里,然而又觉得童老板不可能不知情。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以他的经验,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能去戳穿,更加不要刨根问底。如果是诈骗,就有不少人参与,一旦把人家底细掀出来,说不定惹得对方狗急跳墙,甚至可能惹得对方杀人灭口。
  最好的办法是回避,明天就找个借口,说这笔贷款上面领导突然不同意。至于为什么不同意,不用多解释。如果他们确实做贼心虚,就会知难而退,大家都不尴尬。如果他们坦坦荡荡,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央求,甚至锲而不舍。果然如此,那就要他们用卜弋的土地和房产为保险公司作反担保。只有这样吴上才没有风险,才可以放心大胆地收取保费。
  第九章 画个圈儿(5)
  这些揣测和打算,孔令方一句也没说。他怕被出租车司机听见,他说话做事一向防备隔墙有耳,相当谨慎。
  出租车在一个工厂宿舍区停下。吴上抢步下车,几乎踉踉跄跄,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啊!
  她近乎惶恐地扑向一扇大门,门牌号与恽侂身份证地址一模一样。可是出来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说他们在这里住二十年了,从没住过叫恽侂的人。
  吴上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她努力让自己清醒。偶尔一个人住址与身份证地址不符,有可能因为搬家。几个借款人都不在身份证地址居住,而且身份证地址明显属于伪造(奇.书.网--整.理.提.供),便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吴上恍恍惚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车的。仿佛孔令方在劝她吃碗面条,她不加理睬。现在她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歪歪斜斜的三间瓦房。
  孔令方不停地安慰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不是及时识破这场骗局,保险公司将为此承担上千万赔偿。
  吴上不接他的话,不想跟他说话。孔令方还要叽叽呱呱,吴上烦透了,禁不住厉声喝斥:“闭嘴吧!”
  出租车急速奔驰,吴上泪眼涔涔地望着窗外。眼前闪过一座寺庙,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徐志摩先生的《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磬,谐音盘礴在宇宙间——解开一小颗时间的埃尘,收束了无量数世纪的因果……
  “这是自作自受吗?”吴上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可她还想理出点头绪。
  还有什么办法挽救吗?如果继续坚持担保,明知是骗局也要担保,会是什么后果?
  以孔令方的精细,肯定要怀疑合同、保单的有效性。万一他去保险公司暗中核实,那将立即暴露吴上也是骗子,还将因此戳穿光明总经理账外操作的把戏,后果不堪设想。
  吴上痛心疾首,一切都怪自己,干吗要来实地考察呢!下来怎么给光明总经理解释?光明总经理肯定恼羞成怒,明明关照吴上:“你要把我的话,每个字都记在心头。”可吴上就是没听光明总经理的话,非要多此一举,以至于弄得蛋打鸡飞。
  这下可好,三十多万保费化为乌有,还没法给光明总经理解释。还对不起单善,单善待她多好,送给她那么多贵重礼物,她信誓旦旦一定帮助单善做成这笔贷款。
  吴上以为单善渴望这笔贷款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销售工程车辆,从而获得销售利润。现在孔令方不肯贷款,那些路桥人就不会来童老板公司进货,销售利润就不可能实现,童老板肯定怪罪单善没跟银行、保险公司疏通好关系……
  想来想去最可恨的还是孔令方。什么都好了,他又毛病兮兮地杀个回马枪。吃你的饭喝你的酒,完了走人,不就没这些事了吗。谁要你这么巴结,都是你多事!
  吴上低声啜泣,孔令方递过纸巾,吴上一把将他打开。她越想越懊恼,越想越觉得都是因为孔令方太诡诈。都开席了奇*shu$网收集整理,酒也喝两杯了,跟手就上河豚了,他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题。你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呀,非要戳穿显你能耐!你呸,你的能耐就是要大家不得好过,你的能耐就是把我伤心到死!
  吴上真想一头撞在车窗上。这是她遭受到的最大一次打击,她不堪承受,心头翻涌起一阵又一阵悲哀、凄凉。
  三十多万保费没有了,父母就得继续顶风冒雨沿街吆喝“锔大缸”;这一身衣服也只好还给单善,继续忍受同事的奚落:“她好像只有一条裙子……”还有光明总经理的训斥,洪姐姐的惋惜……唉,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心都要绞碎了。
  出租车风驰电掣,没觉得时间飞快,突然发现已经到苏州。
  吴上很想立即下车,她不想听孔令方低沉叹息。光叹息有什么用呀,她需要的是保费保费保费,谁稀罕你的叹息!
  可她随即意识到,她身上不到五十块钱。夜这么深了,坐公交车她害怕,而要另外叫出租车,起码十几元。
  第九章 画个圈儿(6)
  “每一分钱都要节约”,她在心头呜咽一声,泪水又簌簌流淌。
  那条通衢大道干将路,夜间也施工,只好七拐八绕。路边出现她熟悉的街道,古老的梧桐,歪歪斜斜房子,黑洞洞巷道……她急忙喊:“停车。”
  吴上不想让孔令方知道,她就住在这样破旧的地方,她宁肯让孔令方继续相信大哥的谎言,她是大户人家,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不稀罕这三十多万保费!
  孔令方几乎低声下气地央求:“送到家门口吧,夜这么深了,我不放心。”
  吴上不理睬他,一下车吴上就昂首阔步,继续维持她的矜持。
  走进仓街,过一阵就看见她熟悉的苏州监狱,她禁不住打个寒噤。
  这地方不知走过多少趟,她从没觉得监狱可怕。在她看来监狱和其他机关、企业一样,不过是一群建筑物。至于那里面的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江北人偶尔讲起,她也不感兴趣,总是认为跟她毫不相干。
  然而现在,她觉得监狱好可怕。她陡然想起关于监狱的那些传说,顿时心生莫名的恐惧。
  她停下来,抬眼望去,监狱与扩建中的苏州大学本部正好遥相对应,当中只隔一条正在拓宽的干将路。她不由得想,恐怕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安排,一边是大学一边是监狱。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好像忽然明白了,这是高度智慧的安排。时刻提醒人们,监狱和大学,并非毫不相干的两条道路,说不定就在哪个地方交叉了。要想选择正确,就必须像她一样曲折绕行;稍微迷失,就会别无选择。
  岗哨跟吴上面熟,他看见吴上突然停步,举手行了个礼。吴上冲他笑笑,很想问他一声,那江北人呢?可吴上又把话咽回了,只是在心头叹息。
  幽深古巷已经大部分拆除了,吴上还是觉得好长好长。她脚步越来越沉重,感到好累,她伸手扶着灰墙。再往前漆黑,她有些害怕,赶紧挣扎着一阵飞跑。
  隐隐传出低沉歌谣,这声音吴上太熟悉了:
  锔缸锔缸锔大缸,
  大缸里有个好姑娘。
  多大啦?
  十五了,
  明年就该出嫁啦……
  老夫妇突然看见女儿,急切地围上来,他们有问不完的话,他们有道不尽的担心。吴上只是摇头,她什么都不想说。
  妈妈端出饭菜,还热气腾腾,吴上终于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流淌了一脸。
  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一碗泡饭,一碟青菜,一碗漂着蛋花的豆腐汤,她知道这已经算奢侈了。
  她很饿,她本来想等河豚,所以上桌只吃了几口凉菜。现在她饿得吃不消了,她连饭带菜和着泪水吞咽,看上去一样地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想起餐桌上分发的香烟,吴上拉开坤包,竟然是两包。她很生气,“谁稀罕你那一包香烟!”
  她气呼呼地掏出来扔给爸爸。爸爸惊了一跳,非要问哪里来的。一听是人家白给的,不是吴上花钱买的,爸爸马上眉开眼笑:“喂呀,拿去门口小店,起码好卖一百多块!”
  爸爸又喜滋滋地告诉吴上,那三轮车修好了,还是江北人来修的。江北人一直等到天黑才走,本来想等吴上回来见个面。可惜,这一来恐怕永远见不上了,明天就欢送这批人光荣退伍。
  妈妈问:“要不要明天请个假,去火车站说两句话?”
  吴上“呜”地一声又哭起来。墙上那口漆迹斑驳的挂钟,“当当”敲响十二点。不知是在提醒一切都已结束,还是说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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