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5
  两人均宽袍大袖,但蓝脸的那个,衣衽间显见破损污垢多处。
  张三爸一瞥,倒吸了一口凉气。
  ——“雷拳”载断。
  ——“电掌”钟碎。
  这两人竟然追来了,看来事无善了,而且,这两人既然已追来了,只怕再也躲不过去了。
  载断道:“是不是!我早都说过了,抓住小的,不怕老的逃,这小姐是杀不得,杀了可惜的!”
  钟碎道:“现在抓了女的,不怕男的逃。张三爸,你逃不过的,族主说:只要让官兵手下对百姓胡作妄为,你就一定沉不住气,这下是果然料中,柴老大硬是要得。”
  他们说的“柴老大”,便是“暴行旗”的族主“闪灵”柴义。
  前晚他们在荒山古庙已盯上“天机”众人,正待出手时,却给铁手截了下来。
  当时,载断和钟碎决意要先格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载断以折断了的佛像,攻向铁手。
  铁手接了一招,很审慎,然后又接了一招,便停下来沉思了一阵子。
  钟碎向来都深知他的二师兄并非良善之辈,这次却是怎地每攻一招便让对方歇上好一会,竟不乘隙追击!
  过了半晌,载断忽然扔弃断了的佛像。
  他拦腰抱住一根柱椽,一摇,再拧,柱子本已将近松脱,而今吃载断巨力扭拗,即拔土而起,折而为二。
  载断向以一切拗断了的事物为兵器。
  他以断柱攻向铁手。
  铁手凝视来势,不慌不忙,但敛神肃容,似对这一招,极有敬意。
  待载断双柱眼看攻到之际,铁手才身形微微一矮身,一招“夜战八方”就发了出去。
  这一招却只拍击中柱身,木椽一荡,载断闷哼一声,稳住步桩。
  铁手攻了这一招,又瞑目沉思起来。
  载断却未马上抢攻。
  钟碎可急了,大叫:“二哥,一口气毁了他呀,还等什么?”
  载断苦笑了一下,咀角竟溢出血丝来:“……不是我不攻,而是他每还手一招……余力久久未消,我无法……聚得起气来。
  钟碎这才了然,叱道:“这好办,我来收拾他!”
  他竟劈手把载断掷弃于地的一半佛像,抓住在手,用力一扔,佛像破空呼啸,半空炸开成千百片,每一片都自成一股锐劲,激射向铁手身上数十要穴。
  钟碎的武功,是触物成碎、以碎物攻袭敌人。由于物碎愈细,愈难招架挡接,跟载断向以断物来取敌,二人正好相得益彰。
  铁手乍见千百道佛像碎片,忽然一笑。
  他双手徐徐伸出。
  就像在跟人握手。
  这时候,月白如画,他的双手,竟发出一种优美的金戈铁马之声,也弥漫了一种平和的杀伐之气。
  杀伐与祥和本是不能并存之物,但却于他双臂伸出之时并现!
  那千百道佛像碎片,也似给这一种神奇力量所吸引,竟全变了方向改了道,均打入了铁手双臂袖中!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似是膨胀了一倍,平和的望着钟碎,微笑不语,而他的袖子收了千百碎片,却并不鼓起。
  这样看去,仿佛是他吞下了那些泥石碎物,而不是以袖相容。
  钟碎这时候,心中迅疾的闪过两个意念:
  一是退。
  这时候收手,正是“见好便收”,有下台阶可走。
  另一是不走。
  仍攻。
  ——这少年人武功是如许高,如果现在不鼓起余勇,把他杀了,只怕以后就更难收拾。
  敌人能在神色不变、举手投足间破了他的绝招,理应令人感到恐惧。
  钟碎却不惧。
  他明白“恐惧”是什么。
  ——“恐惧”就是当你面对它的时候,你就会变得“勇者无惧”的一个考验。
  所以他怒吼。
  冲上前去。
  双手疾搭在铁手双肩之上。
  他要撕开他。
  ——撕裂他的敌人。
  像在他手中指间的木石砖瓦一般,全得变成簌簌碎片。
  他向前冲的时候,像一头怒虎。
  他以凌厉的杀志激发了他所有的余勇。
  可是他仍警省。
  他瞥见载断向他摇首。
  铁手也叹了一口气。
  他不管了。
  他要一鼓作气。
  他快冲到铁手身前。
  他们此时正在瓦面上。
  离铁手还有六尺之遥的时候,整块瓦面,突然坍塌。
  钟碎也站立不稳,和着碎瓦,一并呼啦跌落,他一路狂吼力嘶,指东打西,生怕铁手袭击。
  铁手这时也落了下来。
  载断急追而下。
  载断拔剑。
  中折为二。
  二剑分刺铁手。
  铁手双手一动,载断双剑急收,但剑锋已给铁手徒手捉住。
  铁手格格二声,已扭断双剑,向载断面门急刺而出。
  这乱瓦碎片急堕间,载断惊恐之余,一面退避,一面忙着用剩下的两小截断剑招架。
  忽觉背部猛撞,知已无退路,而眼前两道精光一闪,急风破面,载断咬牙鼓起余勇,拼着一死,双剑倒刺了回去。
  他这招已不求章法,只求跟敌手拼个同归于尽。
  但跟前一花,铁手已然不见。
  铁手却到了钟碎身前。
  钟碎这时才坠到了庙里地面,正手挥足踢,在骤雨般的碎瓦乱击中拒敌。
  铁手大喝一声。
  喝了这一声,铁手人又回复原状。
  钟碎整个人怔住,震住,停住,顿住,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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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落下来的瓦片,打在他头上、身上,他也不觉。
  铁手喝了那一声之后,并不出手,只笑道:“‘天机’向来除暴安良、行侠仗义,龙头张三爸为国退敌、身先士卒,江湖好汉,应放人一马,岂可在他落难时穷追猛打、落井下石?承让了。”
  说罢便走了。
  待瓦石落完后,钟碎额颊鲜血淋漓,流浸眼珠,这才省觉。
  只见载断已退到墙前,双耳耳朵俱给一断剑钉住。
  两人这才发现,衣里衿内,都是破碎的石屑,原来这正是刚才钟碎捏碎撒向铁手的泥菩萨,却都不知怎的,给铁手全塞入他们衣襟之内,而他们两人恍然未觉。
  ——要是铁手刚才要取他们性命,焉有命在?
  两人惊魂甫定,便急告知仍留在野店一带布署的老大柴义。
  柴义说:“你们怎么决定?”
  钟碎道:“什么怎么决定?”
  载断道:“如果张三爸好捉,你们就真得了手也不为功,如今要抓他不易,杀他更难,又有铁手插手,要是能得张三爸,便是功上功了。”
  载断问:“为什么有铁手在,反而功大?他是少年名捕,听说京城里还有靠山,武功又高,内力又好,我们岂惹得他?”
  柴义反问:“你可知道铁游夏在京里的靠山是谁?”
  载断道:“好像是诸葛——那个诸葛什么的。”
  “诸葛先生原名诸葛小花。”柴义道,“你可知道诸葛在朝中的政敌又是谁?”
  载断苦笑道:“不知,朝中政事,就只有老大知悉玄虚,我们这些武夫,江湖上山头里打的杀的水里火里去得,就是上不了朝廷阵仗。”
  钟碎忙补了一句:“所以老大是老大,我们只能当老二、老三。”
  柴义觉得满意,于是把话说明了:“诸葛的政敌,正是蔡相爷。恩相则是我们的明主。
  诸葛暗藏祸心,招兵买马,赏识任职在沧州的铁游夏,利用他年少无知,教他非凡内力,收服了他,为他效命。而今如果我们毁了铁手,杀了张三爸,呈报上去,剿灭匪首是一功,格杀铁手是一功,打击相爷之宿敌又是一功,合记三大功,你们说,这功该不该拱手让人?”
  载断和钟碎自然都说不该,且跃跃欲试。
  载断仍有隐忧:而今张三爸已然脱逃,这老狐狸一旦躲了起来,只怕不易找得。”
  柴义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三爸自命侠义,我们专找他要害:‘侠’字上下手,他必自投罗网、束手就擒无疑。”
  钟碎也有点迟疑:“可是铁手武功厉害,一旦他出手阻挠,我俩恐怕寡不敌众。”
  载断忙道:“这必须要老大亲自出马才行。”
  钟碎也道:“这大功无大哥不能立。”
  柴义哈哈大笑,“我们三人,共建此功,届时不愁相爷不擢掖封赏!”
  于是,在柴义的计划下,“暴行旗”探着张三爸自七蠢碑入蝈蝈村,于是与官兵恣意藉故打家劫舍,只要“天机”有人出手阻止,就可挟持其一,迫引张三爸现身。
  张三爸终于现身。
  愚勇
  张三爸果然现身。
  蔡老择叱道:“放了她!”
  载断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张三爸听四处都有弟子遇伏遭敌的唿哨暗号,向蔡老择叱道:“叫他们在这儿速聚!”
  蔡老择即刻撮唇发出尖啸。
  他的尖啸声不够响亮。
  ——人家放两指在咀里就可以发出的尖啸,他偏偏做不到,就算撮唇吹口哨,他也只像蛇喷气的死死作声,怎么努力也就是办不到,没法。
  但这已够了。
  他的暗号一发出,梁小悲、陈笑、何大愤全都赶了回来。
  “天机”的暗号,毕竟是武林一绝。
  陈、何、梁三人都挂了彩。
  可是他们的眼光仍充满了神采。
  一种行侠仗义的人才有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