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30
  雨虽小,但足以扰乱他的视线。
  天色已黯。
  暮已降。
  他气已衰。
  力亦弱。
  视力也因而衰退。
  ——可是他还是清楚地看见那条蛇正拧首狞齿向他噬来。
  他急中生智,马上用右手的柴,砸向左手的蛇。
  “卜”的一声。蛇首已给打个稀巴烂,还震痛了自己左手虎口,他正庆幸间,忽然,他右手的柴未端,“嗖嗖嗖”疾弹出了三点星星。
  这一下,来得急,来得快,来得突然。
  雷怖急中生智,智中生变,用左手蛇身一技一同,形成一道罩气,展开这三道暗器!
  暗器是给砸开了,可是只是两枚。
  他把一切都拿捏得刚刚好,唯一算不准的是:
  他左手的“蛇”,在这一刹间,又变回了柴!
  柴是硬的。
  蛇是软的。
  ——一软一硬之间,运使的力道就大为迥异。
  是以,雷怖用使蛇身之力来舞动柴薪,其准确程度便大大打了个折扣。
  所以、他只荡开两枚暗器。
  还有一枚,“哧”的一声,打入他的胸肌里。
  他吃痛,大吼了一声,退了一步。
  天外,雷鸣又一声。
  轰轰。
  雨又小了些。
  这雨使他越淋越迷糊。
  但痛却使他清醒过来。
  ——他遽然“清醒”,不仅是因为给暗器“叮”了一口。
  而是背后,又吃了一鞭。
  那是马鞭。
  ——尖锐的痛楚几乎撕裂了他的神经。
  他马上意会了一点:
  他可能己中了迷魂药!
  ——不然的话,手上的柴,怎会变成了狞狰的蛇身?明明是一条蠕动的蛇,怎又会一忽然变回一支硬邦邦的柴薪!?
  ———定是有“掩眼法”!
  是什么“掩”了他的“眼”!?
  一——雨……!
  对了,是雨,……雨就一直打落在他脸上!
  的确是雨。
  他猜对了。
  雨有迷药。
  在雨水中下手的是鱼姑娘。
  她一下子几乎把手上的迷魂烟、迷香、迷药都发放了出去,只求把雷怖毒倒再说、迷倒再讲,放倒了他,再图其他。
  她就趁盂将旅敌住并重创雷怖时下的手,天黑雨下,雷怖一时也着了道儿.所以才会生起手里的柴薪是毒蛇的错觉。
  另一支柴,未端弹出暗器,的确不是原来的柴薪——那是给鱼姑娘眼明手快换了一柄她常发售的兵器,一旦用以暗算人便会先伤着自己。
  不过鱼姑娘却无意要杀人,旨在警诫,所以,暗器没有淬毒。
  ——可惜就是没有淬毒!
  所以雷怖还没死。
  他已身受多处的伤。
  身负重伤的他,依然力图狰扎。
  他现在一时退不回名利店,也杀不出店外。
  他背腹受敌。
  他伤痕累累。
  他知道雨里有迷药。
  他知道敌人都要他的命。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死亡那么可怕。
  又那么接近。
  原来杀戮那么凄厉。
  那么狰狞。
  他真想跪下来求饶,大喊救命。
  可是没有用。
  他知道谁也不会原谅他的,这些人中谁也不会放过他的。
  因为他杀戮太重。
  要活命,得靠自己。
  他闭上了眼,不理雨水,屏住了呼息,不吸毒气。返身,只觉天旋地转,他强提一口气,一手又夺过了“青青刀”,杀入“名利圈”。
  为什么他一伸手便可以夺回“青青刀”呢?
  “青色刀”不是扣在“搜仇手”余默然手里的吗?
  本来是的。
  可惜鱼姑娘的迷魂雨却累了事,
  误了大家。
  眼看,孙青牙挥舞“是非剪”,以及宋展眉提剑就要攻到,但他们先后惊觉雨中有迷药,连忙掩鼻屏息,先退开一边再说。
  于是,攻势因而缓了一缓。
  这一缓,却是雷怖的生死关头。
  雨水和阳光跟岁月一样,不会因为忠奸、贵贱、强弱而有所变异的。到头来,贫民是死,暴君也得死。有阳光的时候,普照天下,除了给囚禁失去自由的犯人不得一见之外,自是谁都可以沐照其中;雨水降临大地,遍洒甘霖,大地一样都得到滋润。
  鱼姑娘是不顾一切,要向雷怖下手。
  她情急。
  也事急。
  所以她一气把至少十二种不同的麻药和迷药下在雨里、渗在雨水中,要去毒倒雷怖。
  她本来一直投鼠忌器。
  可是现在已不顾一切。
  ——再不把握这时机把这魔头放倒,生怕在场的谁都活不了!
  她手上并无杀人的毒药,只有迷药和麻药,要不然,她早就下最毒的药把雷怖毒死——也因为她现在施放的只是令人发软、失去战斗力的药物,所以,她才不怕万一错手迷倒了她的同伴和战友:
  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没啥不得了——她有解药。
  只要杀了雷怖,她就可以救醒误给“毒倒”的人。
  她没想到的是:
  在她还没迷倒雷怖之前,余默然已给“迷雨”弄得神志恍惚,把持不往!
  4.多情鱼头无情尾
  余默然其实中毒不深。
  甚至也不曾给迷倒。
  他的警觉性很高,一旦发现雨有蹊跷,立即就闭气屏息,要抵抗毒力所以神不凝、气不聚,——就是因为这样,负伤多处、气急败坏的雷怖,才能返身攫回他手上的刀,倒反杀入“名利圈”。
  他一路杀了回去,至少,又杀倒了六七人。
  这时候,雷怖已然伤重,而且,整个人还浑浑噩噩的,毕竟,鱼天梁向他洒的迷药还是生了效。
  他心中惊恐已极,但仍十分强悍,见人就杀。一路子入了客栈。
  这时候,客栈内一片昏黯,死伤狼藉,血流遍地。
  他是踩着地上的尸首退杀回客栈的。
  名利圈内虽昏沉黝暗,但仍有两处,各点了盏油灯,所以还勉强可以照见店内的情势。
  ——这时候,居然还有人仍有心情胆敢挑灯观战?
  谁?
  是那两桌的人。
  这里再重复一次:
  一桌是二少一老:一位漂漂亮亮的贵介公子/一个斯斯文文的羞怯青年/还有一个脸肉横生容貌猥琐的老头子。
  另一桌坐了三个人:一个面色蜡黄、无精打采的青年/一名高大威猛凶神恶煞但也有形无神的大汉/一个是所文秀气白皙清雅但也有神没气的书生/另外站(不,其他是一直动来动去,挖鼻孔掏耳垢剔牙缝的老是没安静过片刻)着的是一名长得很可爱、很神气也很嚣横的大块头少年人。
  就是他们。
  就是他们这两桌人在此时此境点了灯。
  点亮了灯。
  ——燃灯,在他们桌上。
  有刀。
  雷怖手上又有了刀。
  有了刀的雷怖,虽然还是很惊惶,很狼狈。受的伤还是很惨重,但他不知怎的,忽然变得很恐怖起来。
  他又变成了恐怖的雷怖。
  因他手上又有了刀。
  手上有刀的他,又变成了“杀戮王”雷怖!
  雷怖的伤口仍在淌血。
  他的心仍狂跳不已。
  他还在怕。
  他也是人。
  他怕死。
  是人都怕死。
  可是,他跟刚才的惊恐,却很有点不同。
  因为他手上已有了刀。
  他知道这些人都如狼似虎的要跟他拼命、要取他的性命。
  他明白。
  ——这些人把命都豁出去了,主要是他自己逼成的。
  因为他杀戮太重。
  ——他们不合力杀了他,他就一定会一个人杀光了这些人。
  他因一时失策,错估计了这些人众志成城、联手拼死之心,所造成可怕的反扑。
  他几乎因而身死当堂。
  所幸,他又夺得了刀。
  ——尽管那不是一把趁手的刀,但毕竟仍是刀。
  他杀人店里,只求歇得一口气,回上一口气,马上就反击。
  杀!
  ——杀光了这些联手起来几乎杀了他的人!
  一个也不留!
  这时,他正退到一张推翻了的桌子前,疾退的身形陡然一顿。这面桌子正靠墙掀倒,桌脚正抵在墙上,一地都是散筷碎瓷,菜肴狼藉,雷怖踩了一脚,几乎摔跤,由是他马上警觉到那儿有一面半翻的桌子,立即止住了飞退的身于。
  好了,他现在是背有所靠了。
  他决定重新振作,与敌人决一死战。
  ——反正,敌人剩下的已不多了。
  万一敌不过,他只要再杀几个,慑住大家的胆子,再扬长而去。
  他试过这种场面:有两次,明明已筋疲力尽,不能再战了,但因为他杀戮的余威,唬住了众人,他又强忍伤痛,强撑到底,结果,大家只有眼巴巴的目睹他从容而去。
  其实,那时候只要有人再跟他拼命,哪怕是再一刀、再一剑,再一招,只怕他都抵挡不住了——但到底还是让他慑伏全场,安然离去。
  他此际已感心悸,心知已难大获全胜、杀光敌人,但他仍有寄望:
  至少要抖擞神威,威压全场,让自己安然渡过这一劫再说。
  能的能的……
  ——他告诉自己。
  可以的可以的!
  只有希望,才有可能如愿。
  ——他安慰自己。
  只有相信会发生,才有可能发生。
  烛火幽黯,凄风苦雨,伺雷晌天外;然而,他心中斗志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