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02
  “那么,还有一个理由呢?”
  “我看,相爷这次有意来一场‘京师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势力互相消弭对决’。”
  “----京师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势力互相消弭对决?”
  “对。”
  “----他……为什么要……?”
  “嘿哼。”
  “……我还是想不明白。”
  任怨没答,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这一战可严格得很呢!没有相爷亲发的‘通运金牌令’,谁也不能放走钦犯,强盗,否则,罪与劫囚同!这样一来,京里的武林人士,就只有作殊死,背水一战了。”
  任劳听了,越发有点紧张起来;他当然武功高强,对敌无算,但近年来,入了刑部升了高职之后,已很少在江湖上出手肉搏,拚命搏战的了。多是暗算得成,或在牢里施刑,犯人武功再高,也断无对抗余地,可是,今天这一战,就明显没这个利便了。
  人生里,就算兄弟朋友手下再多,有些时候,总是要自己亲自出手,拚个存亡的。
  王小石如是。
  苏梦枕如是。
  白愁飞也如是。
  ——就算今天问斩的唐宝牛和方恨少以及监斩的任劳任怨亦如是。
  ***
  涂竟和李二也在等。
  等时辰到。
  等意外:----等人劫法场!
  ***
  “时----辰----到----”到了。
  涂竟虽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但却已等得心惊肉跳。
  李一虽然斫了不少恶人头,却也等得手心发汗。
  而今,时辰终于到了。
  囚车里的犯人已给押出来,强迫跪下。
  涂竟大声宣读方恨少,唐宝牛二人罪状,然后,掷下了斩立决之令。
  立即,就要人头落地。
  李二举起了大刀,迎空霍地舞了道刀风,刀锋在晨雾中漾起了一道刀光,刽子李这一手起刀落----但他也十分警惕,极之留意:他生怕突然有一道暗器飞来,要他的命,或射向他的手和他手上的刀。
  ——通常,劫法场都以这一“招”为“序曲”。
  所以他早有提防。
  他想好了怎样躲开这第一道暗器,怎么格开劫囚人的攻袭,以及如何转移劫法场凶徒的注意力----假使真有人要救走这两名钦犯的话。
  一切是假,保命要紧。
  也许,从来没有一个斩人头的人会如此狼狈,既怕暗器打倒,又恐有人猝袭,甚至已在等待有人劫囚,一面要报行处斩令,一面又要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另方面,他又不能不斫那两个人犯的头。听说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祸,竟打伤了皇帝和宰相;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一刀斫下去,会为自己惹上一身祸乱血仇,这两人连天子,相爷都打,为他们报仇的同党还有什么不敢做?
  没想到,连专斫人头的人都有这种难过的关头。
  其实谁都一样。
  就连当今国家最有权的官员,最富有的人物,总有些生死关头,使他跟常人一样颤抖惊栗,令他与凡人一般担忧骇怕。
  谁都一样。
  三。刀下留人
  刀扬起。
  刀光漾起。
  叱喝陡然响起:“刀下留人!”
  ***
  来了!
  ——果然来了!
  方应看和米苍穷马上交换了一个眼色。
  任劳和任怨也交换了一个手势。
  ***
  阻截李二下刀的,果然是暗器。
  刽子李已铁了心,只要一见有人出现,有兵器攻到,有暗器打到,他立刻舞刀护住自己,退开一边再说。
  但事实上,完全没有可能。
  因为李二避不开暗器。
  ——不是那件暗器,而是那些暗器。
  如果是一件,两件,三件暗器,那是可以挡格,闪躬的。
  但这儿不止是一件,两件,也不是七件,八件,而是一大蓬,一大堆,一大把的暗器,向李二身上招呼过去。
  准确来说,总共有三百一十七件,大大小小的暗器,都算了在内。
  这些暗器,都来自高手手里,有的还是使暗器的专家打出来的。
  你叫刽子李二怎么闪?怎么躲?怎么避?
  要不是跪在地上给反铐着的方恨少滚避得快,他也必然跟李二一样,一大一小----一个成了大马蜂窝,一个成了小马蜂窝。
  ***
  来了。
  雾中,人影疾闪急晃。
  许多名大汉,青巾蒙面,杀入刑场。他们都不知来自何方,却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又像他们本是这街上的幽灵,多年前经过大军的镇压烽火的屠城,而今又陡然聚啸涌现;为他们生前的冤情讨回公道,过去的血债求个血偿。
  这些人,虽包围着刑场,但似乎不着紧要救走方恨少与唐宝牛,他们只在寒刃闪动中,解决了好些守在外围的官兵与公差,进一步把包围缩小。
  米苍穷不慌不忙,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一名青巾蒙脸汉子,手上全没兵器,也沉声叱道:“放掉两人,我们就放你们。”
  另一个人也青布蒙面,长得圆圆滚滚矮矮的,像只元宝,手里抱着一把偌大的鬼头刀,足比他本人高了一个头有余,笑嘻嘻的道:“好机会,别放过,我们就当做好事,放生!”
  方应看咧齿一笑,牙齿像编贝般的齐整白:“谁放谁?嘿!”
  他一拍手。
  他拍手的方式很特别:就像女儿家一般,他把右手除拇,尾指外的三指拼伸,轻轻拍打在左手掌心,在浓雾里发出清脆的掌声。
  然后,人,就乍现了。
  也不知有多少,他们就像一直都藏身在浓雾之中,而且都是高手。
  他们反包围了原先出现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其中包括了“八大刀王”,另有“核派”何怒七,“突派”段断虎等人。
  方应看道:“投降吧,你们已给包围了。”
  那空手的人忽然一仰首。
  他的眼竟然发出蓝色的光芒。
  他双手突然发出暗器。
  不是向方应看。
  也不是向米苍穷。
  甚至不是向任何人。
  而是向天。
  他竟向天发出了暗器!
  他的暗器很奇特。
  一像飞钹。
  一像鞋。
  “鞋”与“飞钹”,飞得丈八高远时,忽尔撞在一起,发出轰隆,轰隆,轰隆一列声响,并爆出蓝星金花来!
  然后,街市各路,各街,各巷,各处(包括了:红布街,紫旗磨坊,黑衣染坊,蓝衫街,半夜街,黄裤大道,三合楼,瓦子巷,绿巾街,白帽路……等地)都有人闪出来,奇怪的是,这些都不蒙面,但连熟透京师各帮各会各路人马的任劳任怨,也认不出这些一个个陌生的脸孔。
  这些人“反包围”了那些“有桥集团”和官兵高手,而且,各处街角,还传来战鼓,杀声。
  方应看冷哼一声,徐徐立起。
  他鲜艳的红衫在浓雾里特别触目。
  他秀气的手已搭在他腰间比红衫更贲贲腾红的剑柄上,锐声道:“我倒忘了:‘天机组’也会来掺这趟浑水。不过,说来不奇,张炭是‘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没道理请不动人来送死。“米苍穷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小侯爷,今天咱们在这儿只是幌子,犯不着跟道上的人结下深仇吧?”
  米苍穷提省了那么一下,方应看这才长吸了一口气,忽然低声念:“喃嘛柯珊曼达旦先旦玛珈逻奢达索娃达耶干谩……”
  然后才平复了语音,也向米苍穷细声说:“公公说的对。咱们今天的责任只是能拖就拖,非到生死关头,不必血流成河。”
  米苍穷知道方小侯爷是以念密宗“不动明王咒”来稳住杀势与情绪,但他不明白何以今天一向比他年轻却更沉得住气的方应看,竟然常有浮躁的体现。
  这使米苍穷很有点错愕。
  他一向认为:方应看年纪虽轻,但却是有英雄本色,豪杰气派,枭雄个性。他时而能强悍粗俗,必要时又可谦虚多礼;时而自大狂傲,但适当时又能温情感性。他既知道2进,又懂得妥协。时机一至,即刻不择手段攫取一切;但又深晓退让忍耐,等待良机。他积极而不光是乐观,自负却不自满,可以挂下脸孔捋袖打架说狠话,也更娴熟于全身而退,避锋圆说乃至于下台善后,无一不精,且进退自如,讨人喜欢,使人尊重,令人惊惧,惹人迷惑。
  这才是真正的当世雄豪,兼且喜于经营,“有桥集团”暗中勾结各省县商贾操纵天下油,米,盐,布,糖的交易,富可敌国,且又不吝于打点收买,并不致引权贵眼红染指。
  有了钱,便足可与掌有大权拥有重兵的蔡京丞相分庭抗礼。
  当然,在还未有充分的实力对垒之前,有桥集团依然讨好蔡系人马,任其需索,提供钱货,成为大家心目中的“财神爷”:有权的人,还是得要有钱才能享尽荣华富贵,谁会把往自己口袋里塞银票,往家里递银两的“财神”走?
  于是满朝百官,对方小侯爷都有好感,至于米有桥,是上通天子下通方侯的一条“桥”,大家知他权重(虽然没什么实际的司职)人望高,而且武功据说也十分出神入化,自然人人都讨好他,没什么人敢得罪他。
  米有桥因深感自己一生,乃为宋廷所毁,一早已遭阉割,不能做个“完整的人”,对少年立志光大米家门楣(他幼时贫寒,少负奇志,知双亲含辛茹苦培植他,意想大业鸿图,能振兴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