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风筝道:“布先生不是说,他砍去了爷爷的一条手臂后,对爷爷说过,要爷爷三年学功、三年驯马么?”
  “不要再说了,”金袋子道,“看来,这黑马就是套爷的那匹马了!让人弄不明白的是,套爷的黑马,怎么会落在那个白袍人手里,而那个白袍人,又为什么要把黑马再送还给你俩?”
  风车道:“这只能说明两件事:头一件,这个白袍人是个熟悉爷爷的人,爷爷死了,他就留下了马;第二件,这个白袍人知道咱们来京城找汗血马的事,所以把黑马又留给了咱们,让黑马像帮爷爷一样帮咱们!”
  风筝道:“风车这么一说,我就更明白了,这个人把一块写着‘马神之位’的供牌交给我,就是为了让咱们到一个与马神有关的地方去等他!”
  风车道:“这个与马神有关的地方,会是哪呢?“
  金袋子道:“供牌是供在庙里的,这个与马神有关的地方,当然是马神庙!”
  丢了宝儿的赵细烛在京城城墙边的一家掌马铺子里当了伙计。
  他将一口羊皮风箱“呼呼”地拉得山响,打铁炉里喷着绿火,几块马蹄铁烧得通红。一把铁钳夹住马蹄铁往一个水桶里淬去,“咝”地冒出一股白烟来。
  “喂,我说,你有大名么?”淬着火的铁匠问拉风箱的赵细烛,“帮我干了这么多日子活,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赵细烛抬起了沾满煤灰的脸,笑道:“您还是管我叫黑小三吧,都叫顺了。”
  铁匠道:“看你也长得不黑,怎么叫上黑小三的?在家,排行老三吧?”
  赵细烛笑笑,没吭声。
  铁匠道:“在我这儿干活,有两个多月了吧?”
  赵细烛点点头。
  “拉了两个多月风箱,胳膊上也有点力气了,赶明儿,我教你打马掌。”
  赵细烛抹着汗,笑着又点了点头。
  棚外传来热闹的爆竹声。
  爆竹声在天桥街面不绝于耳,到处是一派过元宵的景象,家家店铺披红挂彩,路上行人也都拣着喜庆的东西买,一片嘈杂。赵细烛肩头挂着马褡子,在人堆里挤着,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却是什么也没买下。
  他在那个卖木偶玩具的挑子前站了一会,见又有一匹木偶马挂在摊上,便伸出了手,可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急忙回身走开。
  他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一对红烛和一对红漆泥人,又称了半斤大枣,往回走去。这时,他的背上被人打了一下,回头一看,笑了起来:“灯草?”
  他高兴地抓住灯草的双肩摇起来:“灯草,又见到你了!你怎么像个兵大爷?”
  灯草穿着一件破得冒花的军用棉袄,蹬着一双裂口的军用皮鞋,腰里扎着的是半根军用皮带,连腰里挂着的也是一把破烂的军用水壶。“都是捡的。”他抹着鼻涕笑道,“细烛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赵细烛道:“我这人够晦气了,别再咒我。”
  “还没吃吧?”灯草拉着赵细烛往一家小面馆走,“我请客!”
  小面馆里,两碗阳春面端了上来,灯草见赵细烛在发怔,便打了他一筷:“你怎么了,还像丢了魂似的?买了一对蜡烛一对泥人,还有这包大枣,就算过元宵了?”赵细烛道:“这是送人的。我如今在马掌铺里学打铁,得买几件带红的东西送给师傅。”
  “怪不得见不着你人影了,原来你学铁匠了!”灯草低下声,“找到宝儿了么?”赵细烛摇摇头。灯草道:“要不,我再帮你找找?”
  赵细烛道:“宝儿是被一个穿白袍的人骑走的……这些日子,我在想,或许这个穿白袍的人,不是人,是天上来的马神。”
  “对了。”灯草道,“我领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吃惊的!”
  赵细烛跟着灯草走到了木偶戏场子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这里已经空荡荡的,搭过戏台的地方已经拆空了,棚子也已拆去,只有几个残桩还站在老地方。一排排用圆木做的凳子横倒在地上,几条狗在凳间觅食。显然,鬼手和跳跳爷的木偶戏班已经不在这儿了。
  “演木偶戏的戏班,怎么走了?”赵细烛问灯草。
  灯草道:“你还想看《汗血宝马》?”赵细烛笑笑:“自从在这儿看了汗血宝马的戏,不知为什么,老是让我梦见宝儿。我想问问那位能唱汗血宝马故事的班主,请她帮我拿拿主意,我该上哪儿去找回宝儿。”
  “怕是你再也见不到这个木偶戏班了。”
  “为什么?”
  “听人说,来了一群兵爷,连人带戏棚都带去了。”
  “是么?他们惹上兵祸了?”
  破败的马神庙里生着一堆火,赵细烛和灯草围火坐着。
  灯草道:“我看得出,你来马神庙,是等人。”
  赵细烛道:“我在等赵公公。”
  “赵公公是谁?”
  “是我的恩师。对了,宝儿就是他帮着送出宫的。出宫那天,他对我说,让我在马神庙里等他,可我等了几回,怎么也没等到他。”
  “哐”地一声,风把庙门吹开了。灯草站了起来,把庙门关上,又顶上了一块石头。往回走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停在供台上,发起怔来。
  赵细烛看着他:“灯草,怎么了?”“细烛哥!”灯草指着供台上的马神菩萨,惊喊起来,“你看,马神菩萨手里有东西!”
  “菩萨手里有东西?”
  “是一张纸!”
  赵细烛回头朝供台上看去,果然见马神菩萨的手里拿着一张纸片,惊声道:“刚才,我和你还给它跪过,没见它拿着纸……这会儿,它手里怎么就有纸了呢?”
  灯草道:“我去把纸取来?”
  赵细烛道:“我个儿高,还是我去取。”他爬上了供桌,伸出手,把马神菩萨手里的纸片取了下来。借着火光看去,纸上只有一个字:“曲”!
  “曲?”赵细烛纳闷了,想道,“曲是什么意思呢?对了,曲宝蟠不就是姓曲么?我是在这儿等候赵公公的,莫非这个字的意思就是,赵公公被那个叫曲宝蟠的人给打劫走了?”
  曲宝蟠站在“租马局”院子里给一匹病马拔着火罐,燃了火纸的火罐往马背上一个个地按下,全都稳稳地站住。他边按火罐边忧郁地唱着曲子:“今晚月儿怎么那么高?骑白马,挎腰刀,腰刀快,剁白菜,白菜老,剁皮袄……”
  那两个傻愣愣的伙计牵着一匹病马进来。“曲爷,您回来了?”伙计打招呼,“这匹病马,是东城的九爷请你瞧病的,您抽空给救救?”
  曲宝蟠问:“什么病?”
  “马后腿麻瘫了。”
  曲宝蟠道:“找十斤鸡屎,十斤酒糟,陈醋一大瓶,拌匀炒热,装布袋裹百令穴,三天要是还不见好,用小宽针放蹄子血,一日放一大碗,三天再不见好,那就该摘曲爷的门匾儿了!”
  伙计应声退下。“等一等!”曲宝蟠将马背上的火罐一个个拔下,“那老阉人还活着么?”伙计道:“活得好好的,天天玩他的笑人,想必还死不了!”
  曲宝蟠道:“今儿本爷高兴,把他放了!”
  “租马局”一间黑屋内晃着残烛的光亮,木头做的五彩笑人在“格格”笑着。摇着木头人的是赵万鞋。
  赵万鞋坐在一堆干草里,披散着长长的灰白辫子,慢慢摇着,听着木头人的笑声。“笑人哪,”他对着木头人道,“要是人都像你这样,笑个没完没了,那该多累?哭,是累;笑,也是累。做人哪,哭哭笑笑,都是累出来的。要是干什么事都不累了,也就不必再哭了;不必再哭了,也就不必再笑了。这话,你说是么?”
  木头人的笑声停下了。
  赵万鞋道:“这些年在宫里,要是没有你陪我,我还不知该怎么过呢。本想着,把你送给细烛的,可看来是送不成了。你就陪着我,在这黑屋子里等死吧。我一死,也就无人再让你笑了。”
  门打开,一身鲜衣的曲宝蟠手里盘着两个玉球,走了进来。
  “还没记起来么?”曲宝蟠手里的玉球玩得咔咔作响。
  赵万鞋偏过了脸。曲宝蟠笑了一声:“实话对你说了吧,宫里有人看见那汗血马是你和赵细烛一同牵走的!”赵万鞋道:“既然曲爷什么都知道,那还问我干嘛?这一问,就是几个月,你不累着,我倒是觉着累了。”
  曲宝蟠往墙上看去,墙上用墨画满了一张张人脸,每张脸都闭着眼睛。小桌上,摆着一方砚、一锭墨和一支笔。
  “人没长进,画倒是有长进了。”曲宝蟠笑道。
  “这是皇上交待奴才的事儿,奴才不敢不办。”
  “这画着的人脸,怎么都闭着眼睛?”
  “你说,这做人,什么时候会把眼睛给闭上?”
  “睡着的时候。”
  “可睡着了还会醒来,醒了不就把眼睁开了?”
  “闭着眼不再睁开的,那就是死人了!”
  “奴才画下的,正是死人。”
  曲宝蟠哈哈大笑:“好,画得好!这间租马局的黑屋子,大明朝的时候,就是刑部的凌迟房!在这屋里被‘片’成肉条儿的人,少说也有几百几十,你都把他们的脸给画在墙上吧!听着,画完了,不想画了,就收拾你的东西,该上哪就上哪!”
  一把钥匙扔在赵万鞋的脚下:“这是开脚铐的钥匙!”说罢,曲宝蟠往外走去。
  “慢,”赵万鞋道,“你是说,我可以走了?”
  曲宝蟠回过脸:“不走也行,给自己先画下张死人脸,再一头撞死在墙上,就省得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