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此时在镇子的路边让人卜卦的是布无缝。
  卦摊上摆着一只瓦盆,盆里浮满了米糠,算卦的老头在朝着盆里吹着气,米糠在渐渐变形,竟然变出了像马一样的图案。老头抬起吃惊的脸,对站在身边的布无缝道:“先生,你要卜的这个人,是人么?”
  布无缝道:“不是人,还用你卜么?”
  老头指着盆里的图案:“可……可这人怎么看都不是人,是马!”
  布无缝道:“他是属马的。”
  老头摆手,道:“这与属相无关!要是这人真的是人,那么,此时他已经不是人了,投胎去做马了!”
  “你是说,此人已经不在人世?”布无缝的脸色苍白起来。
  老头道:“此盆太小,怕是托不起这个人的阳气,先生不妨另择高人,再卜上一卜。”
  布无缝往摊上放下几个铜板,朝另一个卦摊走去。
  这儿的摊桌上摆着一只罩了红布的木箱。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桌边,接过布无缝递上的纸条,戴上老花镜看了起来。纸条上写着“套爷生死”四个字。“你要卜的,是这个叫套爷的人,生死如何?”老头仰起脸看着布无缝。
  布无缝点点头。
  老头问道:“此人与先生何干?”
  布无缝回答:“朋友。”
  老头道:“生死朋友还是酒肉朋友?”
  布无缝道:“酒肉朋友。”
  老头笑了:“不对,酒肉朋友从来不会替朋友卜生死。”
  布无缝道:“我和此人是喝酒吃肉的时候认识的,这难道不是酒肉朋友?”
  老头道:“那一天,酒都喝完了么?”
  布无缝道:“喝完了。”
  老头道:“肉都吃完了么?”
  布无缝道:“吃完了。”
  老头又笑了起来:“那你俩就不是酒肉朋友,而是生死朋友了!”
  布无缝道:“明白了!”
  老头把纸条在一支蜡烛上烧了,嘴里念了几句什么,伸出一只鸡爪子似的手,伸进红布盖着的木箱里,用力一拔,退出手来的时候,手指上已经捏着了一根鸡毛。“你看好,”老头对布无缝道,“我把鸡毛放在手心,要是有风送毛上天,说明此人还活着,要是有风吹毛落地,说明此人已经死了,明白么?”
  布无缝点了下头。老头将鸡毛放到另只手的手心上,把手抬起。布无缝迸住气看着老头手心上的鸡毛。
  四周一丝风也没有,鸡风像粘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老头的脸色在变。布无缝脸上淌起了汗,抬眼看看天,太阳在头顶发着绿光。
  突然,起风了!
  老头掌中的鸡毛轻轻动了下,飞了起来。鸡毛没有上天,也没有落地,而是不偏不倚地沾在了布无缝淌汗的额头上!
  老头的胡子颤了,失声道:“此人……无命!”
  布无缝道:“什么叫无命?”
  “无命就是此卦之中,没有他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老头抬起了脸,盯视着布无缝额头上沾着的鸡毛,猛地惊声道:“明白了!明白了!此人莫非就是你?”
  “就是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他,他是你,你们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世上哪有同为一人的人?”
  老头道:“鸡毛既不升天,也不坠地,而是贴在你的额头之上,这不是说明,你与他同为一人么?”
  布无缝道:“我卜的只是一个人的生死!”他的话音刚落,风又起,那鸡毛飞了起来,只飞了一二尺高,便一下落到了地上!
  布无缝的脸惨白如雪。
  老头的脸也惨白如雪。
  许久,老头抬起手,将盖着木箱的红布扯了下来。箱笼里,是一只已被拔得一根毛也不剩的公鸡!
  老头颤声道:“没想到,我在此鸡身上拔下的最后一根毛,竟然……竟然卜了两个人的命!”
  “也许,你是对的。”布无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惨笑,把两个银元放在桌上,说了声“谢谢”,回过了身。就在他回过身去的一瞬间,他惊呆了。
  身后,站着泪流满面的风筝和风车!
  曲宝蟠在“租马局”自己的房内坐着,两条像绞麻花似的腿架在椅背上,肩头贴着治枪伤的大膏药,正靠在榻上看着《宝马经》,突然,他重重一拍榻板,坐了起来。“有了!”他对着自己道,“我怎么就纳闷,那天晚上,汗血马见套爷放下缰绳走了,按着汗血马的品性,该追上去跟着套爷跑才对呀,可怎么就没动蹄子呢?有了,有了!这《宝马经》里都写着呐!”
  他对着《宝马经》念了起来:“主人之衣披于马背,马站而不动者,为宝马!”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眼前浮起了宫里的那一幕:在那宫中的夹道上,套爷脱下披风,盖在汗血马身上,汗血马站着没动,士兵一涌而上,牵住了马缰……
  “哈哈!”曲宝蟠下了榻,在房里走动起来,兴奋地自语着,“套爷让汗血马站着别动,就是怕那些士兵不懂事儿,抬枪就打,把汗血马给伤了!哈哈!开眼了!开眼了!这《宝马经》里,果然字字都是识宝马的神眼哇!”
  突然,柱子上“夺”地响了一声,曲宝蟠猛地回脸。柱上,插着一把还在发颤的尖刀,刀下插着一条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城墙边见”。
  皇城外高墙下的土路一地霜色,曲宝蟠骑着马走来。他看见,高大的墙影下已经有个骑马的人在等着他。
  “说吧!”曲宝蟠勒住马,问那骑在马上的人,“你是谁?”
  骑在马上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是白玉楼。“白蛾子?”曲宝蟠一怔,“是你让我来这儿见你的?”
  白玉楼道:“那十二万欠着的大洋,该还了。”
  曲宝蟠道:“十二万大洋?我曲王爷欠着你?”
  白玉楼一笑:“好记性!那天晚上在马神庙外说的话,忘了?”
  “哦——”曲宝蟠拉着长声笑起来,“本爷记起来了,不就是你找索望驿要钱,赖到我头上了?”
  白玉楼道:“这十二万大洋,本是索望驿欠我的,可你把人家的眼睛给挖了,这钱,理应你来替他还!——带着我给你的那支枪了么?”
  曲宝蟠把手摸向后腰,摸出了一支枪:“带上了。”
  白玉楼道:“枪膛里本有两颗子弹,有一颗,已被你打掉了。”
  曲宝蟠这才记起,那天,他握着枪,对白玉楼怒声大骂:“白蛾子!我操你十八辈子祖宗!本爷先送你的终!”骂罢,他对着白玉楼离去的方向开了一枪……
  白玉楼道:“记起来就好!枪里还有一颗子弹,你看着办吧,是留给你自己呢,还是留给我白蛾子?”
  曲宝蟠道:“那还用问么?本爷就是一把专打白蛾子的大扇子!”抬手对着白玉楼就是一枪。枪没响。曲宝蟠傻眼了,刚垂下了手,白玉楼的枪口就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开枪吧,”曲宝蟠叹了声,“本爷丢脸了。”
  白玉楼厉声:“你该知道什么时候把钱备好!”她收起枪,勒转了马头,一阵蹄响,很快消失在夜雾里。
  曲宝蟠怔怔地坐在马上,好一会,他抬手看了看枪,苦笑着,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板机。“砰”地一声,枪响了,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曲宝蟠吓黄了脸。
  以死相托
  帘子打起,喝得醉醺醺的跳跳爷手里拿着酒瓶,哼着小曲从木偶戏棚外走了进来,摇晃着的身子把乱七八糟垒着的戏箱翻了一地。
  “鬼……鬼手!”跳跳爷在黑暗里大着舌头道,“陪……跳跳爷喝一杯,今晚上……跳跳爷跟你好好乐……乐乐!”
  棚里没有鬼手。
  “鬼手!”跳跳爷大声喊,“你这娘们……又去哪了?”他疯了似的踢起了大大小小的戏箱,挂在架子上的木偶马和木偶人倒塌下来,把他给埋了。
  好一会,跳跳爷从木偶堆里爬出来,正要暴喊,眼睛突然落在一口漆成朱红色的木箱上。这是鬼手放衣物的箱子,跳跳爷打箱子打开,从箱里扒拉出一大堆女人用的梳筚、脂红、香粉,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件古怪的软皮,他把软皮拿起,展开,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副马脸面具!
  “放下!”身后响起鬼手的声音。
  跳跳爷的酒也吓醒了,缓缓回过头来,看着鬼手,一脸正色地道:“什么也别隐瞒我,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鬼手厉声:“放下!”
  跳跳爷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鬼手道:“面具!”
  “派什么用的?”
  “给木偶马戴的!”
  跳跳爷摇了摇头:“不对!我看是你自己戴的!”
  鬼手冷笑起来:“我长着这么一张大美人的脸,还需要戴面具么?”
  跳跳爷道:“正因为你是大美人,你才需要面具!你背着我去会男人,就是戴着这张面具?”
  鬼手笑了:“你真会猜!是的,我会男人的时候,就是戴着它!”
  跳跳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这么说,你是用这张面具,把男人给……给吓回去了?”鬼手笑道:“我要是不戴这样的面具,这世上的男人,还不把这戏棚子给挤塌了?”
  “好!”跳跳爷乐了,抱住鬼手,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道,“这办法好!往后,你出门,就把它戴上!”他又大口灌起了酒,一会儿就醉倒在了地上。
  鬼手一把取过面具,扔进木箱,用脚把箱盖踢上,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