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1:51
  他们在街口的一座咖啡摊坐下来。
  这儿的咖啡店当然没什么雅座,一切都以经济廉宜为准则,十分简陋,铁锌屋顶、铁皮凳子,但视野十分宽广,坐在这儿乘凉聊天喝咖啡,也别有意趣。
  他们各叫了一杯咖啡。
  史流芳呷了一口,就嚷道:“太辛苦了。”
  骆铃一听,就猛往杯里下糖。
  温文滴咕他说:“咖啡本来要这样才够原味呀!”
  牛丽生喝咖啡,一仰颈子喝一杯,然后又叫了一杯。又是一口气干完,再叫一杯,看他的样子,喝咖啡跟喝酒、喝水没么差别。
  毛念行为之瞠目:“这位…很喜欢喝咖啡吧?”
  骆铃没好气的说:“别管他,他喝什么都一样,一喝就是大桶的。”
  陈剑谁说,“你的话,在这里应该没什么不方便说了吧?”
  “实不相瞒,在这一带几个市镇里,无论说什么话,只要关系到‘红毛拿督’,都是不便说的。”毛念行感慨的道:“但我已经豁出去了。”
  大家见他语气凝重,都静了下来。
  “我是蔡四幸的好朋友,我听他提过你们,对你们的各种事迹,都很敬仰…”
  陈剑谁额上又悬起了一支针:“客气话都可以不必说了。”
  他补充了一句:“如果四幸死得冤,我们是他的朋友,应该为他报仇才对。”
  “对。”毛念行一拍桌子,“所以我请你们来。”
  “不是请,”温文仍有余忿,“而是骗。”
  “好了,”陈剑谁阻止道:“那些事就别提了,黑火和红毛拿督有什么关系?”
  “你们可知道这儿发生了黑火事件,谁最获利?”
  毛念行先问然后自行说出答案:
  “红毛拿督。”
  “为什么?”史流芳和温文都问。
  “因为据说只有红毛拿督的灵符、麒麟、葫芦和神像,才可以辟镇黑火的妖邪,只有到红毛拿督庙里上过香,才可以不为那白色的女鬼所惑,步上噩运。所以人人都到红毛拿督那儿,不惜高价求灵符、神牌的保佑,听说拿督神不喜欢人声喧哄,来拜神求符的人便大气都不敢吐,等三天两夜也要在这里领一道符、拜一拜神才能放心离去。”
  “有这种事!”史流芳有点不敢置信。
  “迷信!这是骆铃的直接反应。
  “当然是迷信,但绝对是有这种事!”毛念行分辨说:“有几个人曾碰上黑火而劫后余生的,他们都有红毛拿督庙求得的灵符,至少,也是在最近去庙里拜过神上过香的,这样一来,只要入庙就有可能得免于劫,谁不唯恐后人一步,大家都去了,谁敢不去?”
  陈剑谁一直在听,没有作声,然后才问:“张小愁身上也有灵符?”
  毛念行说:“是呀!”
  “所以,你怀疑……”
  “我不敢怀疑,怀疑两个字,也亵读神明。”他解开胸前第一粒钒扣,掏出一条已褪了色的银链,链端系着一座佛牌,“你看,连我也免不了,戴着总是心安。”
  “那么,你只是提示我们:凡是红毛拿督庙的信徒,就能免却黑火的祸害,因而,黑火事件的最大得利者,便是红毛拿督庙?”陈剑谁仍紧盯不放。
  “可以……这样说。”毛念行有点犹豫,接着他又提供了一个事实,“在黑火肆威之前,红毛拿督香火稀少,门庭冷落。”
  “我明白了。”陈剑谁的眼神,像手电筒一般的定在毛念行的脸上:“多谢你提供的消息。红毛拿督一定有不少信徒,你来告诉我们这些也真要冒上点危险。”
  然后说,“我们还要你提供一个消息。”
  毛念行说:“当尽所能。”
  “张小愁住在哪里?”
  “这里。”
  “这里?”
  “其实就在庙的隔壁,十六一三号。”
  “谢谢。”
  “要我先通知张小姐?”毛念行自告奋勇的说,”我是她的好朋友,她当我是她的兄长一样。”
  “我们不想打草惊蛇。”陈剑谁断然说:“你是本地人,太露脸容易牵连进去。”
  “我不怕牵连,不过说实在的,我也相当相信红毛拿督的神验。”毛念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还有,我得提醒你们一件事。”
  “请说。”
  “小心顾影。”
  “顾……”牛丽主抓不谁下一个字音。
  “影?”史流芳是听到了,但也很怀疑。
  “你说的是那个诗与功夫合一的顾影?”温文叫了起来,“他在这里?”
  毛念行点头。
  温文亢奋地说:“他怎么了?”
  “他是一直都追求张小愁的人。”毛念行说,”而且,他就是红毛拿督的少主人,他老爸顾步就是庙里的主持,一切灵符、神牌都是由他老爸发出来的。”
  史流芳补充说:“当然,你的意思是:钞票也是他收的了?”
  毛念行耸肩说,“顾影武功高强,人多势众,年轻人都听他的指挥。他当张小姐是宝,不许别人接近,结果给四幸赢得了芳心,我知道他对这件事很是不忿。”
  “我们现在都明自你的意思了。”陈剑谁说,“我们会小心的。”
  “如果没有必要,最好不要得罪顾影。”毛念行仍不放心,“他很厉害。当然,不碰顾影,只要不沾张小愁就得了。”
  陈剑谁笑了,“要是这样,我们还来这里于什么?拜祭过了四幸,就该回去了。”
  大家都明白陈剑谁的意思。
  毛念行留下了联络电话,走了。
  陈剑谁问温文:“顾影是你的朋友?”
  “不是,他的诗在这儿很有名,他写得很有禅味,我有时都看不懂。”温文说,“听说他的武功也很好,十六七岁铁当上副教头了,现在更不得了,几届国术比赛他都进入了三甲,直到去年为止。”
  “哈!小时了了!”骆铃笑说,“现在可被淘汰出局了吧!”
  “不,”温文说,去年开始,他当了评审。”
  他伸了伸舌头,好厉害,才不过二十几岁,就当了教头和评审。”
  骆铃登时沉了脸:“他很厉害吗?有空,我倒要会会。”
  “算了,我们不是来拳打甫北英雄尽惹事的。”陈剑谁说,“我们是来弄清楚四幸是怎么死的。”
  “另外,刚才在焚化塔旁有人一直在注视我们,我认得出来,他就是刚才在灵堂前像一头豹子似的年轻人。”陈剑谁补充道:“他大概就是顾影。”
  “好开心,我终于跟顾影碰面了。”温文仍在兴奋中,“本地两大国际文豪终于会面了。”
  “国际文豪?”骆铃老实不客气的说,“我在外地还役听说过有你这一号人物呢!”
  他们去拜访张小愁。
  他们几乎进不去。
  因为张小愁的哥哥不许他们进去。
  他以为他们是记者,
  当史流芳等人表明了身份、张小愁的哥哥更不许他们进入。
  “我没听蔡四幸提过你们,怎知道你们不是白撞的?”张小愁的哥哥张诞执意不肯,且自以为聪明:“我妹妹近日心情很坏,谁都不见。”
  这时候温文站出来了。
  这时候,他们才了解温文的本领。
  温文自接机开始,无论驾车,安排住宿、膳食,找人,均不见精明,但俟他向张诞展动三寸不烂之舌,千方说服、百计说动、软硬兼施之际,时扮小丑,时作解人,时佯怒状,真是千变万化,好人恶人坏人善人小人甚至连不是人他都一手包办,使得陈剑淮等人叹为观止,为之瞠目。
  张诞终于被软化。
  “只一会儿。”张诞犹豫。
  “一会儿就好了。”
  “不会见报?”
  “我们又不是记者,见报干吗?”
  “那么……”
  “谢谢。”
  “不,”张诞说,“我去问妹妹她愿不愿见你们再说。”
  张诞转头走了进去了,房门布帘一阵轻摇。
  陈剑谁游目四顾,目光落在木板墙上接着的一幅巨型海报月历上,月历女郎是近十年来一直都红得发紫的女星,很英爽地微笑着,有几分俊气帅气,难怪她会红得那么久了,原来美到了极致,便成了中性,阳性的英朗和女性的柔丽都兼而有之。陈剑谁想。
  然后他发现那月历上,其中一个日期,被红笔圈了一圈。
  这时,房门的布帘又一阵摇晃。
  出来的不止是张诞。
  还有张诞的父母。
  唯独没有张小愁。
  张小愁父母年纪都很大了,整张脸就像是火躁脾气但偏又写不出东西来的作家所丢弃的稿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路轨般的皱纹。皱纹在两张老人的脸上,各布奇兵,但脉络各不相近,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唇角都往下拗。
  这一点,显示了他们接近孤独的倔强。
  温文咧开了一个笑容,比月饼馅还甜的,说:“你们好,我……”
  “不好。”老人答:“谁都不可以骚扰小愁。”
  老婆婆立即支持老公:“谁来打扰小愁都不好。”
  ——看来,温文的那一张口到此已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却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她站在门口,一晃身走了进来,门外的阳光暗了一暗,然后忽然在屋里亮了起来,可能由于屋里本来是暗凉的原故吧,亦亮丽也是柔和的,令人以为她把阳光也带了进来。
  温文喜呼:“小愁。”
  张小愁一步陷入屋子里,乍见那么多人,吓了一跳,双手自然放到胸口上,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意会到和温文相炽还是未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