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梁羽生    更新:2021-12-03 17:28
  对啦,你还没有告诉我姜远庸是几时死的呢?”
  申公达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个多月之前的事吗?”
  申公达道:“不错,差不多四个月了。”
  楚天舒道:“算它四个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还未能除下呀,怎的一一”
  申公达笑道:“你们读书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亲,这只是你们读书人的规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讲究这一套的。何况有一事你还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议论?”
  楚天舒道:“我并无非议之意,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你说的这一件事又是什么。”
  申公达道:“姜远庸生前曾受过徐大侠许多恩惠,他遗命女儿在他死后就嫁给徐大侠的,徐大侠过了三个月方始迎亲,已经算得是尽了礼了。”
  楚天舒道:“姜远庸的年纪不大吧?”
  申公达道:“他大约是四十多岁,生前是和徐大侠称兄道弟,平辈论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徐大侠不是和世侄女成亲了吗。”
  申公达道:“姜远庸为了报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儿得个依靠,故此不拘俗礼,在临终之前,把女儿的终身托了给他。徐大侠的年纪也不算怎么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远庸平辈论交的,总也有四十岁了吧。”
  申公达道:“没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称中州大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侠第一次结婚那年刚好是二十岁,三年之后,得了一个女儿,那时他已经开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镖局的张总镖头来喝满月酒,今年他的女儿十五岁,算来徐大侠现年不过是三十八岁!”本来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明白的,他却兜着圈子说了一些话。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几岁,你知不知道?”
  申公达道:“当然知道,去年她十八岁生日,我曾特地备办了一份礼物送给她,今年是十九岁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几岁,新娘十九岁,刚好是相差一半。”
  公达皱眉道:“那有什么关系,三十八岁正当壮年,别的有钱人家,还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错,徐大侠是洛阳首富,有贝之才与无贝之才兼备,与洛阳第一美人结为夫妇,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 ※ ※
  园子的另一角,有人对这桩婚事,也在窃窃私议。
  这两个人,一个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个是洛阳城内另一家武学世家鲍崇义的儿子鲍令晖。
  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
  鲍家本来是洛阳最有名的武学世家,但因鲍崇义不事生产,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过。而他年老体衰,在武林中的声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侠徐中岳掩盖了。二十年前,他的名头虽然也还不及中州大侠徐中岳目前的响亮,但最少可以说得是威震黄河南北,如今则除了老一辈的人物,还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辈的,十之八九,只知道洛阳有个中州大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贤,逢年过节总没忘记给鲍家送份厚礼。不过奇怪的是,鲍崇义却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从来不上徐家的门,有时候徐中岳来拜访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挡驾。徐中岳碰上这样的钉子几次之后,也不敢再来他家了。
  徐中岳的“续弦之喜”,鲍崇义没有亲来道贺,这是意料中事,他肯让儿子来喝喜酒这已经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个人知道鲍令晖是必定会来的。不是代表他的父亲前来道贺,而是他自己要来,
  这个人就是此刻与鲍令晖坐在一起的郭远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经试过彼此把对方当作心中的假想“敌人”。
  此际,这两个好朋友正在相对苦笑。
  “小郭,你为什么不在里面帮你师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鲍令晖忽地问道。
  “那些人自有别的更够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着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会来的,我当然应该陪你。”郭元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难道你舍得不见雪君最后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师娘。但他习惯了还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这位好朋友相对的时候,更无须避忌。
  中州大侠徐中岳虽然不是王侯,但论财势亦足以比美“王侯”。对鲍令晖来说,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确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感慨的。虽然事实上姜雪君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萧郎”。
  郭元宰说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还能再说什么?
  苦笑之后,他反唇相讥:“小郭,咱们是好朋友不是?”
  “当然是。以往是,今后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为什么对好朋友也不说真心话。”
  “我几时说了假话骗你。”
  “你刚刚说的就是假话!你不是为了陪我才从客厅里溜出来的吧?”
  “那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鲍令晖笑道:“我说你是在妒忌你的师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称誉你的师傅这头亲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听了心里难受,溜出来纵然过后会给师傅责怪你不懂礼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图个耳根清净。”
  原来郭元宰也是单恋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过他的师傅不知道罢了。
  郭元宰满面通红,哗道:“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鲍令晖笑道:“你敢说你不曾为姜雪君患过相思病么?”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认,但却说道:“我可没有妒忌我的师傅呀。”
  鲍令晖笑道:“你是‘不敢’妒忌,并非没有妒忌!你说真话,姜雪君嫁给你的师傅,你真的心里服气了说老实话,我一向以为她要是不嫁给我,就一定会嫁给你的!”
  “这种话以后你对别再说了!”郭元宰苦笑道。
  鲍令晖道:“好,我答应你,过了今天就不再说。但今天奇*书*电&子^书不说出是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这人真是——好,说就说吧,小声点儿。”他们躲在园子一角的花阴深处,鲍令晖四顾无人,小声说道:“小郭,你还没有回答找刚才那一句问话呢!姜雪君什么人都不嫁,却嫁给你的师傅,你真的心里服气?”鲍令晖白己满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个人和他“共鸣”不可。
  “说实在话,雪君嫁给别的人,也许我不服气、嫁给我的师傅更是没话说的。我的师傅是名闻天下的中州大侠,他有什么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维护师傅,还是故意要泼鲍令晖一盆冷水,偏偏不与他“共鸣”。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气!”鲍令晖道。
  “你为何不服气?你敢看不起我的师傅?”
  “中州大侠徐中岳谁敢看不起?他有财有势,虽然不是我这穷小子可以比拟的。否则姜雪君也不会嫁给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了!”鲍令晖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财势却故意不提他的“侠义”与武功。
  郭元宰不觉也涨红了脸,说道:“你妒忌我的师傅我不怪你,但你说这样的话就不对了。”
  “哪点不对?”鲍令晖冷冷说道。
  郭元宰板起脸孔道:“你这样说,好像把雪君当作是贪磊财势的人,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鲍令晖道:“我并没这样说。我的意思只是说:她是被你师傅的财势所逼,并非她自己心里愿意。”
  郭元宰道:“我的师傅不是恃势逼婚的人,再说,你怎么知道她心里不愿意?”
  “我当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过她,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抹干净!我不但知道她不愿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满意这头婚事的!”
  鲍令晖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不觉大了许多。
  忽听得有人叫道:“咦,小鲍、小郭,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顺风耳”申公达。
  申公达向他们走去,“铁笔书生”楚天舒也跟着走过去了。
  鲍令晖喜不自胜的叫起来道:“楚大侠,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没理睬申公达,迳自便与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和你一样,来喝中州大侠的喜酒的!”
  原来楚天舒以前虽然未曾到过洛阳,但与鲍家父子却是多年相识。楚大舒初出道时,在山东昌邑与鲍崇义第一次见面,就曾帮过鲍崇义一个不大不小的忙,颇获鲍祟义的赏识,前年鲍令晖初次出道,也曾奉父亲之命,到扬州拜访过楚天舒。
  申公达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们是早就相识的呀?”
  鲍令晖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称楚大侠又是好朋友,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鲍兄乔梓,可算得是两代交情,实不相瞒,这次我接受你叱转来的中州大侠请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来拜访老朋友的。”其实地还是未曾尽说实话,那另外一半原因,也并不是为了来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为了探访姜远庸的消息。
  鲍令晖道:“那好极了,喝过了喜酒,就请楚大侠到寒舍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可能还有一点别的事要办,不过无论如何,我总要去拜会令尊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