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吴建雄    更新:2021-12-03 17:24
  你长得很快,而且越长越不像南方的孩子。姑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一次就不合适了。随后的日子,姑姑偶尔也来看你。姑姑每来一次,你就高一点,到了后来,你就比姑姑高了。你和姑姑一起上街,人家会觉得是哥哥和妹妹。在你童年的心目中,姑姑是纤弱的。虽然她比你大十几岁。你慢慢目睹姑姑的变化,谈婚论嫁,相夫教子。
  你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怎么就能突然成为别人的妻子呢。
  去年的夏天,你回家乡时看到了姑姑的孩子。很可爱的小男孩,半眯着眼。你感觉从前的小女孩一下子长大,一个女孩只有成为真正的母亲才体现出女性的伟大。你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蔷薇。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把花送我。
  你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回忆南方。出现一个又一个幻觉。你看到教堂边上那些一望无际的蔷薇一夜凋零,在所有花瓣都萎败后你看到一个优雅的少年在追赶一朵黄蔷薇。他体态优美,动作华丽。他手中的那株蔷薇在独自舞蹈,却装饰了整个花季。你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优雅少年。因为,你很蠢。你只有在努力地坐着自己一切,沉默而寂静地做着。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想要成为妈妈理想中的好孩子。
  可是,你永远都不能发现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正如你永远都分不清蔷薇和月季的区别。
  《葵花朵朵》 声 音
  声音
  凌晨的时候,你需要一个声音。
  曾几何时我觉得声音离自己早已遥远。从孩提时的打骂声中你就对声音失去感觉。不过,蜷居在这个遥远的城市后我开始迷恋声音。你在城市郊区的一角,聆听清晨开幕时麻雀碎语的声音,疯狂公路上搬运蔬菜水果的车辆声,当然还有打马归来,宿醉晚归的那些路人声。我在这些矫情而缠绵的声响中感受迷香的错觉。遥远的地方还有城市苏醒,或入睡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起,你就转了手机。把电话转到一个空号的帐单上。身体疲软,拒绝电话。短信袭来,你也懒得一回。有时,所有人都感觉你失踪了。你把生活过得像小说一样。擅长被人玩弄,或者,玩弄别人。但情绪周期时,你往往半夜起床,匆忙给所有人发短信,你在那个瞬间突然想找人说话。你的欲望和灵魂呼拉拉地穿透迷墙,但始终没人做答。
  这是你的报应。谁叫你从不回别人的短信。
  冬天。冬天里最美妙的时刻就是把靴子一脱,把脚靠暖气管上捧着收音机听那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有点慵懒。你听着听着就会发现奄奄一息的痕迹。你忍不住给她捏把汗。听她讲城市的风景,雪花或者其他,又或者圣诞快乐。节日总是很多,多得让人措手不及。春天。听她激动地给所有听众说第一场春雨。她总有孩子气的幸运,每次轮到她做节目刚好碰到城市的雨。这算不算是微妙的艳遇?夏天。你的夏天会回南方,你会偷偷给她准备礼物,文字,或书信。从不会告诉她。你的夏天要回南方,于是和她错过。秋天。城市干燥而凉爽,她在节目里询问所有听众哪条街上可以看到一片黄了的银杏树。
  就这样,你听了她一年。或者更多,两年。你依赖着这个声音。因为她的感动而感动,因为她的难受而难受。可以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几乎天天值班了。她值班的时间越来越少。终于有人按不住寂寞问出声来:是否美好的事情总是越来越少。
  你去城市一朋友家吃饭。下楼买水时惊讶地遇见了R。你们友好地打招呼。然后擦身而去。
  你记得R。你来城市的第一年,也是她来城市的第一年。你无奈而挣扎地为生活奔波。那时你做文字工作,拼凑音乐与文字。把你凌乱的文字组合成短小的故事或独白,然后再让人对着你的稿子念出来。记得那个下午,你第一次看到R。简单的打扮,没什么亮点,人也显得安静。仿佛什么都漫不经心。她看着稿子。你紧张要死。你唠唠叨叨地让她理解你的意思,再根据自己感受读出来就行。你很紧张。感觉自己的小孩诞生一样。同样紧张的是她。那是她第一次播音。
  当天的录音棚里就三人。你,她,还有录音师。你在外面远远看着,隔着透明玻璃。你看到R戴上耳机,然后开始念稿。录音师频频打断,建议重新录。R在房间里不停喝水,她需要一种情绪。后来你帮她搬来了舒服的软沙发,买了好多矿泉水。她在沙发上像一只娇气的猫舒展着情绪,然后才慢慢投入,总算把稿子念完。
  后来,R说,她录音时像换了个人,你的文字太变态了。你哈哈大笑。不过你觉得原来一个女人在沙发上伸展的姿势是这么美。
  你和R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相遇。回想起当初合作的一次录音。那次节目播了出来,在一个你们都来不及时留意的时间段。你连自己的节目做得如何都不知道,心想自己真不是个好父亲。
  现在的你们,已经脱离了原来预想的方向。你不再给别人写稿子。而是安心自然地看书,略有感悟才呢喃细语。而R也已经不再靠声音过活,她在一个外企里做文案策划游刃有余。但你回到城市的第一天总要看时间,看是否是周二或周日(奇.书.网-整.理.提.供)。然后你不慌不忙地解下鞋子,舒舒服服躺到床,把收音机抱在身上。
  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钟情地迷恋着她的声音。你也总在猜想,是否她在播音时也会有个软沙发。放松而享受地放松着自己情绪,不然她的声音怎么一如既往的从容,与温软。
  《葵花朵朵》 收藏夹
  收藏夹
  放学路上,我路遇蜻蜓、蝴蝶与蚱蜢。我把故事说给自己听。
  我在妈妈遗弃月饼罐子时把月饼罐藏好,这样我就能用月饼罐保存我平时收藏的小纸片。那些幸福孩子不稀罕的破卡通卡片,我一一把它们压好,然后放到月饼罐里。我把爸爸不要的啤酒瓶子藏起来。这样我就可以用绿色的瓶子盛石头,那些丰富多彩的石头是我在沙池边拾的。我总是蹲在沙堆里找各种各样的石头,偶尔会遇到平滑的贝壳,这样的偶遇让我想起看海计划。每天我都努力的找各种各样的石头,只要时间能被记录下来,哪怕载体是一颗小石头。
  那时候我旁若无人地搜索自己的小甜蜜。身边有一个小秋千,家长会把孩子放在上面轻轻给他们荡秋千。公园里的孩子因为有家长陪伴仿佛都趾高气扬。我只有在黄昏时小孩都吃饭去了才有机会碰一碰秋千。我靠在秋千上发呆。把身子靠得很紧,蜷缩着。因为我知道,回家后肯定又被妈妈责骂。我错过了吃饭时间。妈妈会不耐烦的。把饭一热,她又觉得浪费煤气。
  我是个疯疯癫癫的野孩子。我被妈妈打骂时就背着老师教的句子,那是南方人说不来普通话。
  我一直有收集东西的习惯。曾经把所有喜欢的树叶放到锅子里烧,众所周知,火对于一个小孩是多么新鲜兴奋的游戏。我把叶子放水里煮,开水出现了淡淡的浅绿色。我把事先剪成叶子状的日历纸浸到水里。日历纸逐渐变色。我以自己的方式复制生命,以为可以留住时间。事实上我是个笨拙的男孩子,我的日历纸剪得像狗啃的,支离破碎,漫布锯齿。
  现在,我每年有一两个月在南方呆。我回到家,爸爸妈妈总不在家。我也有意识地和他们错过,安心做自己的事。我打开浏览器,看着电脑的收藏夹。里面每一个地址都有我的记忆。我收藏过很多网站,例如RICO的“掉进天堂里高歌的鱼”,例如五月“花语”,例如“快,快到点了”,例如“我的王冠就在你的身旁”,很多我喜欢的东西,我喜欢的朋友,但他们的页子都打不开了。我不勉有些难过。曾经的我们都找不到了。
  无法显示。无法显示。还是无法显示。一个接一个的无法显示给我重锤打击。
  我一个接一个点着收藏夹里的页子。然后点到一个“PChome个人新闻台——熊的秘密工具”。我惊讶于页子竟然能打开,而且里面的内容一直更新着。那些童话,那些文字。我一下子觉得去年的夏天再次清晰明亮的涌现出来。那里有很多浪漫的痕迹,人间动物园里的各种生命,植物学里的草丛恋爱,天文学里的快乐光环。一切人类学科都被他们充满想象地改写变幻,然后构造出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棒棒糖。
  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安静地写点文字,给自己制造点小欢乐。给别人增加点小幸福。安静的,读与被读。安静的,坚持与享受。我忍不住要亲一口我的收藏夹。收藏夹里的东西,有些故事消失,有些人物离去,有些细节未知,有些感情下落不明。
  但我亲爱的收藏夹,你一直陪伴着我。你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曾经。多少日子以来,一直有你在我身旁,陪伴着我,陪伴着我的寂寞与落寞。亲爱的,也只有你看到了我的微小与懦弱。我这个小男人是多么渴望有一丝细微的幸福。
  《葵花朵朵》 赝 品
  赝品
  对于你来说,这大概是你学过的最有学问的词吧。赝品,赝得高深莫测。
  开始叙述故事前,想说说我们的习性。我今天看了本关于心理的书,文字简单,事例丰富。大概在尝试说服读者,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下意识把父母当成假象偶像,然后在孩子的命理中会重复父母的遭遇。大概这算一种宿命论吧。莫非赝品的延续,也是赝品?
  我的爸爸和你的妈妈一样,都是在那个靠加工零件为主的单位。破铜烂铁凑一块,放到熔炉里,配上铁钉螺丝,加工几下,就成了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