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卫何早    更新:2021-12-03 11:27
  舒兰看看自己,又看看他,无言。帮人,自己总得有足够的本钱,泥菩萨一个,不,两个,还谈什么送佛送到西,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抓紧,发生什么事也别松开,一掉下来,就是跌去你自己的性命。”周存道拔出腰间长剑,缓缓道。
  这就是要走了么?倘若得以脱离苦海,以后的生活,都会完全变样吧?可是生活的奴隶,却已不关心主人的意向了。趴在周存道后背上的舒兰点了点头,淡然。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32 章ˇ
  城郊刚落成不久的宅子里搬来一对小夫妻,小相公二十七八岁,小娘子二十出头,长得如同模子里倒出的嫩豆腐,一个比一个水灵,看起来斯斯文文,又很有学问的样子。
  没人知道小相公是做什么的,据说是做生意,不然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钱买这宅子,小娘子倒很是贤妻良母,每天待在家里不出来,和周围邻居也很少说话,时间长了,有人发现她爱晚上在院子里转悠,手上总攥着从不离身的小孩子衣服,神神秘秘,嘴里喃喃自语,神情也像活在另一个世界,人们才知道她原来是有病的。这么年轻,又生得这样美,竟得了这种病,真是可惜了的,难得小相公对她不离不弃,形影不离,可见小相公是世上难寻的优质雄性,一时间大妈大婶都爱找他聊天。
  “小伙子好福气,媳妇生得这样俊。”
  周存道于是谦虚:“哪里哪里。”
  “这样俊的媳妇,有点毛病也没什么,你可别嫌弃她呀。”
  周存道哭笑不得:“不会不会。”
  “可我听说啊,夜里老没动静,都不像夫妻啦。”大婶见周存道进门,在他背后和人嚼舌根:“夫妻哪有晚上不打架的,斯文人就是不一样。”
  周存道岂有听不见的道理,闻言唯有报以苦笑。其实他还真不想和舒兰住在一起,传出去,对任天死后的声名也是种损害,对自己对舒兰都不好——怎么地,兄弟一死你就霸占他女人?可不住一起又怎么能放心,她再有个什么意外,任天真是死不瞑目,自己也要羞愧致死。
  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同居”了。
  他进门,看见她时,她正倚在窗边发呆。事实上每天除了发呆,她也不会干别的。周存道替她请了专治这种病的大夫,还好,舒兰并不排斥,她也知道自己有病,知道自己的一切行为属于非正常,却对治疗结果不抱希望。正不正常,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她脑袋虽然时常沉昏,很多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可至少偶尔快乐。在这种非正常的状态下,她能看见任天,他总是冲着她笑,笑容要多恶劣有多恶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禽兽。也能看见小天,张着小嘴,嗷嗷待哺,挥舞着浑圆的小胳膊,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们都在她身旁,如果可以一直疯傻,他们一直都在。
  为什么要恢复呢,恢复,意味着面对世界那么大的悲哀,舒兰知道自己的肩膀太瘦弱,扛不起现实的包袱,与其累到吐血,不如逃避再逃避。
  “春寒料峭,不要多吹风。”周存道为她披上一件厚衣。
  舒兰抬头,感激地望着他。她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逃避现实,是因为周存道替她把现实的单全买了,如果没有他的遮风挡雨,自己怕早就淹没在人世的洪流里了吧:“总要麻烦你。”
  “应该的。”周存道看见她,就想起任天,想起任天,就是刀割般的剧痛与遗憾。他就是为这女人不要自己的命,也为了孩子,可是孩子死了,世上只有这个女人,还与任天有着那么点关系,想到这里,周存道又不恨她了:“你也该好了。”
  舒兰故作不解:“什么?”
  “你其实已经恢复,只是总在骗自己。我见过骗自己没病的,想尽办法骗自己有病,还是头一次遇到。”
  “不明白你的意思。”舒兰转过身:“如果你觉得我妨碍你的生活,我可以走。你本没有义务负担我,谁也没义务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
  周存道哂笑:“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别跟我说我的人生还很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过去了,可也是我生平最重要的,没法忘,哪怕直面它,接受它,当它做遗憾,也无法令自己快乐。”舒兰凝视窗外杨柳,已吐新芽,而自己的心,再也没了生机:“快乐与否,由不得人选择。”
  “只怕是你不想选。”周存道毫不含糊,当即直指其痛处。
  舒兰蹙眉,收回目光:“周存道你永远不管自己的话别人爱不爱听,你就不能狡猾点么?”
  “子曰朋友相处须有度,过于亲近,就是疏远的开始。”周存道淡淡地:“从前我没度,后来发现还是得有,不仅如此,做什么事儿都要把握分寸,于是就成了任天口中的怪人。也许改得不彻底,偶尔还得发作一下旧疾。”
  舒兰彻底无语:“要么不说,一说就呛死人。”
  没有任天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没有小天的日子,将是永久。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却不能抹去痕迹,不过,可以冲淡已经是万幸,早春三月,舒兰的病不治而愈了。
  看着她把攥了一个冬天的小衣服放进箱子,周存道也松一口气:“女人有了孩子,是不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孩子是一切,不可或缺,不可替代。比男人重要,比我自己重要。”舒兰闭上眼睛,关上箱子:“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也能让人和以前不一样。”
  周存道看着她越发消瘦的脸,沉默。的确,她和从前那个娇滴滴动辄大吵大闹的大小姐相比,简直像两个人。自从住进来,从未见她一哭,没发脾气没指夷使气没看什么都顺眼,天生的骄纵劲儿和黑龙山任天惯出来的毛病一样也没带到这儿来。她似乎在一夕之前长大了,成熟了,熟过了头……沉默寡言,温文随和,伤痛像把她的灵魂完全遮盖。依然美丽依然动人,只是,不再是舒兰。
  “那块有棱有角,闪闪发亮的水晶……”周存道出神,不知不觉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周存道已习惯掩饰任何情感,当下只问:“这里住着习惯么?若是不惯,天暖了去南边。”
  舒兰对这安定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这只怕已成为孤单俗世的唯一安慰:“你早就买了这宅子?”
  “黑龙山,总不是长久之计。”他习惯提前安排生活。
  不得不叹息,任天与其相比,太随性,也太任性,舒兰苦笑:“你是好男人,会找到好女人的。”
  挥之不去的惆怅阴云一般在心的上空漂浮,周存道沉默一会儿,经过掩饰的声音仍然苦涩:“希望如此。”
  “该吃饭了。”舒兰伸个懒腰,活动筋骨:“说老实话,昨天的菜是不是比前些天的好一点儿?”
  “造诣又深了一层。”周存道违心地大点其头。
  舒兰轻轻一笑,虽然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不过,谁管啊,能忘掉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就行。多做一件事,就忘掉一记痛楚,事情多了,人忙得晕头转向最好不过,把时间填满,也就是把心填满。自从神智恢复正常,舒兰已经过了几乎一个月这样的生活,难以想象一年前自己什么都不伸手的样子,那时候,连睡觉都想让任天帮她翻身呢……如果从前的懒惰日子是上帝在打盹,那么现在的惩罚没什么不好,这样忘我,没什么不好。
  只是苦了周存道的舌头和胃,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食材和莫名其妙的味道下辗转求生,堪比哑巴吃黄连。谁让他说话那么不留余地?谁让他从前十个问题九个不回答一个闪烁其词?谁让他在黑龙山时总是对她阴着个脸子,不理不睬?这就是报应。
  《吃花禽兽》卫何早 ˇ第 33 章ˇ
  任天最不喜欢做的事的就是算来算去,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掰着手指头做加法。
  “已经半个月了!”任天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吃惊,因为已经算过无数遍,如此大声断喝只是为了加重语气:“那死老头到底玩什么?!”同样,不是疑问,只是发泄不满奇 -書∧ 網。最后,幽居半个月的任天决定去找老爹,戳穿他的虚伪面具。
  人还没往外冲,狄大人已经主动上门,台词经典而永恒:“外面风声太紧,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否则再出什么事,我也保不了你。”
  我宁愿出事,任天栅栏里的公牛似的鼻孔吐粗气,呼噜呼噜的。老子快憋疯了,应该说已经憋疯了,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成天捂在着莫名其妙的屋子里,啥也不能做。风声紧谁不知道,可只要一无所事事就惦记着老婆孩子,又见不着面,是个人都要急得乱蹦嘛。
  自己被偷天换日的真相没人知道,舒兰也一定认为他死了,那真个要哭死,她那么爱哭,大事小事不哭不行,这次这么大的打击,眼睛还不哭瞎了?那无德会不会不依不饶,继续折磨于她?孩子怎么样了?健康成长吗?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着实白了任天不少头发。
  “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救他们!”任天被这个言而无信的老头抽走了最后一点耐心:“满口答应,就是不见行动!”
  狄远云淡风清地看着他:“这两年,什么也别做。”
  “你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任天干瞪眼。
  世上最愚蠢的话,恋人:为什么要分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夫妻: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