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8:48
  “箱子里的人怎样了?”
  “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不明不白的把一条命送掉了而已。”
  楚留香冰冷的鼻尖上忽然沁出了一滴冷汗,连脸色都变色了,就连他最老的朋友,也很少看到他脸上会有这么强烈的变化,就算是他自己面临已将绝望的生死关头时,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可是他想到了焦林,想到了那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朋友,对他那么信任尊敬。如果他让这样一个朋友助女儿因为他而死在一口箱子里,那么.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
  薛穿心站起,箱子开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块已经变色发黄的纯丝手帕。
  那一钩弯弯的新月仍然红得像鲜血一样,旁边还多了两行鲜红的血字。
  “楚留香多管闲事
  何玉林死不瞑目”。
  何玉林就是那个替他死守在箱子上,等著他回来喝酒的朋友.
  现在死在箱子里的人并不是焦林的女儿,而是何玉林。
  焦林的女儿到哪里去了?
  薛穿心慢慢地盖上箱子,用一种很同情的态度看著楚留香。
  “喜欢管闲事并不是坏事,能够管闲事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人,只不过闲事管得太多,有时候就会变得害人害己了。”
  他拍了拍衣服,伸了个懒腰。
  “这件闲事现在你大概已经没法再管下去,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也不知道这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薛穿心说“如果你喜欢这口箱子,你就拿去;箱子里的人也归你,我们后会有期。”
  他对楚留香笑了笑,身子已银箭般穿出去了,连一点准备的动作都没有,就已到了窗外的院子里。
  等他落到地上时,忽然发现楚留香的人也已经在院子里。
  薛穿心叹了口气“今天我既不想陪你喝酒,也不想跟你打架,你跟著我干什么?”
  “我只想问你,本来在箱子里的那位姑娘是被樱子从什么地方劫来的?”楚留香说:“她姓什么?叫什么?最近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争夺!甚至连远在扶桑的忍者都想要她这个人?”
  “薛穿心显得很惊讶。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他问楚留香,“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管这件闲事?”
  “我只不过碰巧认出了她是我一个朋友已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薛穿心吃惊的看著楚留香,过了很久才说:“你问我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你那个朋友是谁?”“他只不过是个落拓潦倒的江湖人而已。”楚留香说:“就算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
  薛穿心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焦林?”
  这次轮到楚留香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焦林?你也认识他?”
  薛穿心笑了。
  他好像也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他的微笑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很有吸引力。
  就在他开始微笑的时候.他银色腰带的环节扣上已经有一蓬银线飞出,他的身子也跟著扑起,以左掌反切楚留香的咽喉,以右拳猛击楚留香的软肋。
  这三著都是致命的杀手,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发动的。
  一个人只有在对付自己势难两立的强敌时,出手才会如此狠毒。
  但是他跟楚留香并没有这么深的仇恨,为什么忽然变得非要让楚留香死在这里不可?
  楚留香已经倒了下去,却没有完全倒在地上。
  就在他背脊离地还有三寸的时候,他的身子已贴地窜出。
  十三枝只比绣花针大一点的银箭都打空了.薛穿心的拳掌双杀手也打空了。
  可是楚留香也快要一头撞在墙上。
  院子不大,后面就是一道墙,他的去势又太急,像楚留香这一类的人,当然也不会练油头贯顶那一类死功夫,这一头若是真的撞到墙上,也不是好玩的。
  他当然不会真的撞上去。
  他的身体里就好像有某种机关一样,可以随时发动,把他的身子弹了起来,忽然间他就已坐在墙头上了。
  薛穿心忽然变得面如死灰,忽然解开了他腰带上的环扣,从腰带里拔出一柄银光闪闪的软剑。
  银光闪闪,这柄剑已毒蛇般噬向咽喉。
  他自已的咽喉。
  可惜这一次他可比楚留香慢一步,只听“嗤”的一声响,他的这条手臂就软了下去。
  急风破空声响起,已经有一粒石子打在他这条手臂的关节上。
  然后他就听见楚留香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仆么要死?”
  “因为我也想要你死。”薛穿心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那么骄傲!“要别人死,自己就得淮备死。”
  “可是你的手里还有剑,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既然败了,又何必再试?”薛穿心傲然道“我一生纵横江湖,享受人间艳福,活也活够了,又何必再厚著脸皮为自己挣命?我生平杀人无数,自己为什么不能死一次?”
  “如果我一定要你活下去呢?”
  薛穿心冷笑:“楚留香,我知道你很行,很有本事,只不过你要是真的以为天下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你就错了。”他厉声说:“这件事你就办不到。”
  他的右臂已经不能动了,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这只手里居然也有件致命的武器。
  一根三寸三分长的毒针。
  他的左手握紧时,这根毒针就从他无名指上戴著的一个白银戒指里弹了出来,就像是撩人蜂的毒刺。
  “楚留香,你要救人,去救别人吧,我们再见了。”
  他的手一抬起,这根毒刺就已到了他的眉心前三分处。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的手就再也没法子移动半分。
  因为他的这只手的脉门忽然被扣住。用一种极巧妙的方法扣住。
  薛穿心吃惊地看著楚留香,全身都已弓弦般绷紧,厉声问:“我不是你的朋友,如果我比你强,刚才就已杀了你。”他问楚留香:“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楚留香淡淡的说:“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
  “你是不是一定不让我死?”
  “大概是的。”
  薛穿心忽然叹了口气,用─种非常奇怪的声调说:“那么你自己大概就快要死了。”
  就在他开始叹气的时候,就忽然有股轻烟随著他的叹息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喷在楚留香脸上。
  楚留香的瞳孔立刻收缩,脸上的肌肉也开始痉挛扭曲。
  他看著薛穿心,好像还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穿心冷冷的看著他的手松开,冷冷的看著他倒下去,脸上全无表情。“我并没有要你来救我,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他冷冷的说,“所以我并不欠你。”
  第七章 出价最高的人
  花姑妈一直在笑,看著胡铁花笑,甜甜的笑,笑声如银铃。
  她笑得又好看、又好听。
  花姑妈的笑一直是很有名的,非常有名,虽然不能倾国倾城,可是要把满满一屋子人都笑得七倒八歪却绝对没有问题。
  现在一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人。
  墙上助破洞她已经用一块木板堵住,隔壁房里的黑竹竿已经晕迷睡著,桌上还有酒有菜,胡铁花已经被她笑得七荤八素.连坐都坐不住了。
  可是他也不能躺下去。
  如果他不幸躺下去,问题更严重,所以他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你为什么要叫黑竹竿他们去刺杀史天王?”胡铁花故意一本正经的问“是谁叫你做这件事的?你为什么做?”
  “因为我不想让入把鲜花去插在狗屎上。”
  “难道你也不赞成这门婚事?”
  胡铁花显得有点吃惊了:“请我护送玉剑公主的那位花总管,明明告诉我他是你的二哥,他请我来接新娘子,你为什么耍叫人去杀新朗倌?”
  “因为新郎倌如果突然死了,这门亲事也就吹了,那才真是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胡铁花皱起了眉,又问花姑妈“你二哥是玉剑山庄的总管,你呢?你是不是杜先生门下的人?”
  “也可以算是,也可以不是。”
  “你究竟是谁的人?”
  “这句话你不该问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花姑妈甜酣的笑著说“我是你的人,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胡铁花简直快要喊救命了。
  他知道楚留香一定在附近,他刚才亲眼看见的,他希望楚留香能够忽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到这里来跟他们一起坐坐,一起喝两杯,那就真是救了他的一条小命。因为他也知道这位要命的花姑妈喝了几杯酒之后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的妈呀!”胡铁花终于叫了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是你的妈。”花姑妈吃吃的笑:“你是不是我的乖宝宝?”“他不是。”
  楚留香总算还有点天良,总算来救他了。
  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像楚留香可是楚留香的声音本来就随时会变的,就好像妓女改变她对漂客的脸色那么容易。
  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当然也不像楚留香。
  他穿著一身银白色的紧身衣,苍白英俊的脸上带著种又轻佻又傲慢的表情,就好像把自己当作了天下第一个美男子,就好像天下的女人都要爬著来求他让她们洗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