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常山居    更新:2021-12-03 07:47
  这天,周显亮早起赶马车去县城送新兵上站。今春湾道山村青年积极报名参军,有四个青年应征入伍,大队支书周显成的儿子周文治就是其中的一个。马车到了新兵站后,又为兵站拉了两趟物资,所以回湾道山村时,天就黑了。周显亮见车前有个黑影,又听见女人喊声,觉得耳熟,立马喊了一声“吁”,马车停下来,在车上用那浑厚的山杠子嗓音喊道:“哪一个?”
  李明珍听见熟悉的声音,高兴得喊道:“叔叔,是我,明珍!”
  “俺孙子哩?”李明珍像小孩见了大人,哇哇地哭了起来。“快上车,快上车,上车再说!”周显亮就怕女人哭,说:“大壮怎么了?你别哭,快说!”
  李明珍坐在车上觉得可安全了。脸红不红叔叔也看不见,就说:“大壮走时高烧不止,上吐下泻,到了天津,大壮病得抬不起头来。当天夜里就高烧40度,那天夜里我和他姨忙活了一夜,到了医院,就,就没抢救过来!”
  周显亮越听心越紧,听到最后,恨不得把心揪出来。最后,用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捂住脸孩子似的哭了。一边哭,一边叨念:“可怜的大壮,我的好孙子!你怎么也不看爷爷一眼就走了呢?啊?爷爷天天想你,盼你,却盼来这么个消息……”
  李明珍被叔叔哭得心里难受,心想,何必用谎话骗这老实人呢?可又一想,天机不可泄露!咬碎牙也得往肚子里咽。忙劝道:“叔叔,别伤心,大壮没福气,他走了也好,省得他受罪,大人也受累。”
  “大人受点累俺也高兴,咱们家不能无后哇!”“咱家断不了根,咱们周家人好,老天爷长着眼看着呢!”周显亮抹了抹眼说:“天不早了,咱们快回家吧!”他抡起长鞭,喊了一声:“驾!”两匹马躬身,拉起车向前猛跑起来。
  “叔哇,这得说大壮走的有福气。”
  “这话怎么讲?”
  “如果今天我带大壮回家,今天夜里准喂了老狼。”
  “你遇见狼了?”
  李明珍便把与母狼打斗之事说了一遍,周显亮激动说:“明珍呐,你真是个好样的,别说一个妇道人家,就是壮汉子在夜里遇见狼也吓个半死。这春天的狼最凶恶,尤其母狼带小狼崽更厉害”。然后问道:“狼伤到你了吗?”
  “被母狼抓了一爪,伤得不厉害。”
  周显亮停下车,把马灯提来照看李明珍胳膊上的伤。他让李明珍撸起袖子,然后用手掐住伤口,用力一挤,挤出一股黑血,用头上的毛巾一擦说:“这狼抓和狼咬后都有狼毒,挤出狼毒以后,明天去公社医院打个破伤风针,再包扎一下才行。”
  李明珍说:“挤出毒血就行了,没事。”
  马车回到湾道山村已是后半夜。
  周玉正趴在煤油灯下写信。听见李明珍说话拖拉着鞋跑出屋,见李明珍空手而回,他惊呆了。李明珍进了屋,婶婶从对面屋披着个夹袄追过来。指着李明珍说:“你说,你把大壮弄哪去了?你说,你是把孩子扔了,还是把俺孙子送人了?”
  李明珍在婶婶的追问下,已没勇气大声说话,伤心地说:“婶呀,我对不住您老人家呀!大壮走时高烧不断,到了天津,高烧到40度,我和他姨忙活了一夜,送到医院后,就不行了——就扔了!”
  李明珍一边甩鼻涕,一边抹眼泪。婶婶一听,大哭大嚎,坐在炕沿上,两手拍打着炕席,哭到:“俺的好孙子呀,你就这么走了,娘啊,想死俺了!”
  周玉站在一旁也不细问,只顾无声地哭,拉拉婶婶的胳膊说:“婶啦,甭哭啦,大壮夭折了,算他有福气,大人少受罪。大壮走了,不还有老二吗?”
  婶婶一甩胳膊说:“亏你还当爹哩,谁家过日子不是过人呐?人丁兴旺才是积阴德,难道说死一个再来一个就等于两个吗?”被婶婶狠狠一顿数落,周玉站在一旁哑巴了。
  李明珍一看,只有自己去劝说还会给个面子。她给婶婆婆擦干眼泪说:“婶婶呀,咱们不想大壮,要想活人。大壮走了,咱们照样活着,往长远看,咱家人不会少,会越来越多。您老也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骨。”
  婶婶哭哭啼啼,揉着泪眼说:"大壮走了,奶奶拦不住,就当是个过路童子。好,天也快亮了,你们俩休息吧。”说完婶婶回到东屋。
  周玉见婶婶回到东屋,马上去院里抱柴点火烧水做饭。李明珍吃了几块红薯又喝了两碗白菜汤,周玉马上端一盆热水让李明珍烫了脚,这才上炕睡觉。周玉忽然发现李明珍左胳膊渗着血,说:“怎么受伤了?”
  李明珍把和母狼打斗的情节又说了一遍。
  周玉听后惊得睁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周玉才说:“哎呀我的好老婆,你真是女英雄、你不知道,咱这大山里的狼既狡猾又凶残、凡是让它盯上的活物没有能逃生的。在抗日战争中。到咱这里扫荡的有两个鬼子兵被咱游撃队打伤,没有随大队逃走,结果,被山沟里的狼闻到血腥味。鬼子手中有枪。这只狼盯住这两个鬼子,却不进攻,这只狼冲天嚎叫,招来一只公狼。两只狼围着俩鬼子转,还是不进攻。这一夜,两个鬼子不敢合眼。天快亮了,两个鬼子只眯糊一会儿,两只狼突然发动进攻。一只狼咬住鬼子的脖子,一只狼咬住鬼子的下身,两个鬼子立刻毙命。等咱们游撃队员赶到时,连鬼子的衣服都被叼进狼窝。地上只有两滩黑血、两个钢盔、两支三八大盖枪。”李明珍听了周玉的讲述汗毛眼都涨大了,忙说:“今天太瘆人了。如果带大壮回来,没准被狼吃了。”周玉说:“这可没准。你今天大难不死,知道为什么吗?是这小狼崽救了你。狼虽残忍,那是天性,因为它不残忍就无法生活在这个世界。它有狼性,和人一样,还有母性。它怕你伤害它的孩子,为了保护它的孩子,而退却进攻。你真不简单哪。说不好听话,就是一个大老爷们遇见这种遭难也吓尿了裤子!”
  “得了,别夸人了。你老婆大难不死,就算万幸!今天我太乏太累了,赶快吹灯睡觉。……”
  “你先别急,明日你可晚起。你走这几天,我去小学代你上课,所以课程没耽误!”
  李明珍一听,努力睁大眼睛,说:“什么,你给代了课?”
  周玉说:“是啊,我给代课。”
  这几天没误学生的课程,李明珍心里当然高兴。但又一琢磨,不对!中学课程那么紧,他没去中学上课?心里产生狐疑,便问道:“你,你们中学没课?”
  周玉本以为在老婆面前评个功,摆个好,谁知却穿了邦,漏了底。只好搪塞说:“你还是赶紧睡觉吧!”
  李明珍越听越觉得有问题。一时精神振作,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逼问道:“你心里有嘛,你就给我说明了,我心里也安生!”
  周玉一脸地无耐。他本是个慢性子,你越急,他越不说话。在李明珍的逼问下,他只是说:“没啥问题,你先睡觉,明天下午还上课呐。”
  李明珍脾气本来就急,见周玉说话吞吞吐吐,忽地坐起身来说:“你今天不说明白了,咱就不睡觉了!”
  周玉所答非所问:“你胳膊上的抓伤,要去医务所包扎。狼嘴有毒,就怕感染。”
  “你不用扯闲篇,你心里到底有嘛难言之隐,你难道还不能告诉你老婆吗?”
  周玉无耐,只好从挎包里取出一封信,说:“你看看,这是咱爸来的信!”
  李明珍一听是公公来的信,拿信的手就打哆嗦。她从没见过这位公公。她知道,她和周玉搞恋爱,公公坚决反对!毕业分配时,公公并不知道李明珍也随周玉分配回原籍。这封来信,措辞严厉,坚决不许周玉自行作主,周玉的个人问题应由组织负责!根据当前国际形势,一定要摒弃个人的私利,一切服从大局。尽快办理好手续,返回部队,听从组织调遣。李明珍没看完信,那头好像胀大了一圈。这伤心的泪水涓涓流在脸上。
  周玉见李明珍无声地哭,心里害怕,就说:“你别难受,你一哭,我就浑身颤。我已给咱爸写信了,我不回部队就是。”
  李明珍一拢鬓角的头发,说:“你不能违抗命令,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写给咱爸的信让我看看!”
  周玉将自己写的信拿给李明珍看,李明珍接过来刷刷几下把信撕碎了,说:“我不会再耽误你的前程,不能影响你的进步!”
  “你说什么呐?我早就想好,我能和你在一起,当一名山村教师就心满意足了。”
  李明珍说:“不能短见。国家需要,就是第一需要。我想清楚了,今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承担!”
  周玉听李明珍说出肺腑之言,一时激动无比,搂住李明珍说:“咱还是休息休息,别再说这伤心事了!”
  李明珍说:“不,咱们现在把事情说妥了,好抓紧时间,你好轻装上阵!你调令什么时间来的?”
  周玉说:“调令是从地区组织部转到皇台中学的,你去天津之前我就收到了调令。”
  李明珍说:“你为嘛瞒着我?”
  “当时见那封电报,你要回天津,心里本来就难受,我再告诉这件事,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李明珍说:“那咱爸的信到了几天?”
  “昨天刚从中学取回来的。”
  李明珍说:“这事都告诉叔婶了吗?”
  周玉惊慌地说:“我哪敢告诉这二位老人家?我准挨顿臭骂!”
  李明珍说:“好吧,人生之事,好事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