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凌力    更新:2021-12-03 07:47
  这实在是因为这位五夫人太与众不同厂二
  她要嫁当世英雄,她指认鳌拜是她的意中人,不顾一切地要嫁给他!为f 什么?权势?荣华富贵?谁也说不清。但鳌拜坚硬的心却被这古怪的女子打动了。他急于看到这个置一切于不顾而倾慕他的人!鳌拜一生受过多少人的赞美、崇拜和倾慕,他早己无动于衷。可是来自一个年轻美貌女人的痴情,任何男人都不会怒目相向。因为,说到底,即使是一颗如冰如石的心,它的最深处,也还是渴望着温暖、渴望着真实的情爱。… … 所以,鳌拜随着两名手提红灯的侍女,一步步走近他的新房花园一侧连着游廊的小楼时,心口竟“突突”地跳起来。想当年,即便是力量悬殊的恶战之前,他可从来都是冷静如铁、手指都不抖的。
  上了楼,丫环撩开新房的珠帘,喜娘战战兢兢地上前向鳌拜跪安道喜,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跟’了 环们一起下楼去了。红纱灯,红喜烛,一片红光笼罩着床帐.她坐在床边,头上的红盖头和新房内喜气洋洋的红光互相衬映,越发火热火红了。身上肥大的红缎衫子也掩不住她青春苗条的体态;细细的腰、柔美的小削肩、丰满的胸… …
  鳌拜忽觉疑惑了: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她怎么会有那506
  些想头?也许是她堂兄在说假活以邀宠。那么他将遇到以往常常遇。 …… -的惊慌而恐惧的眼睛、紧缩的发抖身体、无究无尽的令人讨厌的眼泪,甚至还有刺得人耳鼓生痛的尖叫!· · ,… 想到这里,鳌拜顿时少了兴头,上楼时的神秘感刹那间失去了光彩,心里那决意的颤栗也消失了。他觉得索然无味,随随便便走上前,顺手揭开了她的红盖头。
  玛尔赛.慢慢抬起头,慢慢立起身。鳌拜不由得倒退‘。 ’几步,吃惊地蹬大f 眼睛:这娇艳异常、风姿绰约的女子,实在关得叫人惊奇、叫人迷惑。她不是那种姑娘家纯洁的花朵般的美,也不像一般新娘子那样被包围在一团羞怯和恐惧中,这是一个青春焕发的少妇,二一}· 多岁,肌肤如玉,柔美的须子轻昂着,高高的胸脯起伏着,红润丰满的嘴唇盒动着、燃烧着热望,满含泪光的俊俏眼睛里既有似水的柔情,又有倾慕的狂喜,大胆地注视着他,竭力捕捉他的目光。鳌拜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英雄,竟像被雷击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几玛尔赛慢慢走到他面前,猛然屈膝跪倒,挺着腰搂住了他的双腿,仰头望定他,无限宽慰、无限欢喜地说:“巴图鲁,巴图鲁!真是苍天有眼,到底听到了我的祷告,到底把我带到了你的身边,我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心甘情愿了:说着,她把桃花般娇润的面颊紧紧贴在鳌拜的袍子上,笑着,眼泪却滚落下来。
  鳌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连忙把她扶起来,让她重新坐回床边,自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定,迷惑不解地问:' ‘玛尔赛,你说的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
  玛尔赛流转的目光在鳌拜脸上盘旋爱抚,除了幼时感受过母亲的类似注视,他再没有经过同样的温暖,一阵颤震从胸间507
  涌过,他极力抑住它。
  “巴图鲁,你真不认识我了?”见鳌拜凝神注视、竭力回忆后仍是摇头,她颇有些伤.公地笑笑:“是了,你这样的人,胸中大山大海,不会记得芥籽儿一般的玛尔赛… … ”
  “玛尔赛· ,· 一,
  玛尔赛眼睛里出现梦幻般的神色:“还在我头上梳冲天小辫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你能征惯战、威武无敌,是我们的巴图鲁,我们满洲的英雄!从五六岁到懂事,爹妈拿我当儿子养,你也就是我心上最崇敬的人!后来我对天发誓,一定要嫁给你,哪怕只跟你过一天呢,也不枉活了这一世!… … 可惜我生得太晚,到我出嫁的年份,你的儿子侄子都当官领兵了。我们毕竟是世家,父母哪肯让我做偏房,我只好嫁给了别人。我哭、我喊、我向老天求告,全都没有用… … 偏偏在我出嫁三月回娘家的途中,又遇上了你!'
  “哦?什么时候?'
  “四年前,正月十八,立春以后下大雪。”
  “四年?什么地方?'
  “鼓楼东街。我的马车被孔公主的马车撞着,一起陷进泥潭,不得动弹。正遇你上朝,竟亲自下马,运神力,把我们拔救出来!'
  “原来是你!… … 那会子,你还是个塔拉温珠子啊! ' “塔拉温珠子也要长大的呀卜· · … 孔公主不讲理,反倒动手打我,又是你上前替我说话,解了围… … ”
  鳌拜全记起来了:明史案的揭发人吴之荣,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出现的,朝廷得以借题发挥,把南蛮子的气焰狠狠打了下去。玛尔赛的在场,莫非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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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回到娘家,整整哭了一夜,恨老天爷不长眼,晚生我二十年,又让我嫁给我不愿嫁的人:从此心里再也撇你不开一”… ,,
  “你那丈夫,是… … ’,
  “婚后不到半年,他就湖广战死,我爹娘也在我守寡的三年里先后去世。我一个婿妇,要嫁人就用不着管什么偏房不偏房了:真是绝路逢生啊,老天爷的好.合,让我如愿以偿,让我今天见到你、嫁给你,啊士我真好运哪!… … ”她小巧的鼻翼翁动着,一阵阵的红潮,使她的面目格外明艳动人口
  沉醉使鳌拜觉得心的一角在悄悄地、甜甜地融化。大约是习惯在作祟,他伸出大手.托住了玛尔赛的下颊。往常只需稍稍一用力,新娘就会惊慌失措。而此时,他只轻轻地抚摩着那柔嫩下巴上的小酒窝,说出了一句从来不曾对任何女人说的话:“你正在妙龄,我可已经年过半百,老了!
  玛尔赛瞪着泪光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如火的目光中,充满了祟敬的狂热、爱恋的渴求和一种无法表述的。 冷悯。鳌拜一生不曾受过这样的注视,他几乎经受不住了。玛尔赛却闪电般扑过来,鳌拜还没有清醒,她已经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热情地喊出来:
  “不!不!不许你这样说!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巴图鲁!你就是我的天神!我疼你!我爱你!只要我有一日气,就决不离开你!
  鳌拜完全惊呆了、迷醉了。如雨似的隅唱情话,随着一阵阵喷向面颊的热气,在他耳边缠绵地诉说:“哦,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 爱你这巴图鲁的天神般的身材,爱你的雄鹰一般明亮的眼睛,爱你宽少“的前额,爱你的浓眉、你的卷曲的黑胡须!50 今
  · ,,… 你为什么不抱着我兮抱紧些呀!紧紧的!我的巴图鲁啊!… … ”玛尔赛哭着、笑着,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鳌拜眼里,女人从来是战利品,连结发妻子在内。因为她也是被征服的一个部落长的女儿。他经历过的女人,也从米都是奴隶,在他面前或是低头哭泣,或是仰面献媚,她们是他的财产,他可以为所欲为。叮是这个玛尔赛,在他心里激起一缕前所未有的柔情,以至于他不能奴视她,不忍粗暴地对她,更舍不得摔她打她咬她。是因为他的铁石心肠被感动了,还是在崇拜自己的人面前必须表现得更崇高呢?
  他做了一件对女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搂住玛尔赛,仿佛她是一朵容易碰坏的娇弱的花,用右手轻托住她美丽的头,对她那像两汪清潭一般的眼睛凝视片刻。俯下去,在她火热的红唇上印了一个庄重的、长长的吻…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鳌拜照旧上朝办事,临走吩咐玛尔赛,不要下楼,也不要去拜见其他夫人,待三天后,他将安排她去叩拜祠堂祖宗,与全家人会见。一一这可不合纳妾的礼数了,只有正娶才有三朝拜祖宗的规矩.一向以“法祖”为立身之本的鳌拜,竟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么了
  新婚第三天,鳌拜上朝以后.玛尔赛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用了些茶点,便当窗理云鬓,由脾女们服侍她梳妆。玛尔赛心神宁贴、容态娇情,弯弯的红唇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微微眯着的眼睛满含着沉醉,她得到了曾是遥远如梦的幸福。她不顾一切、不怕一切而终于获得的,比她想象中的更甜美。对着镜子里如花似玉的容貌,她的思绪又飞向更远的地方:她要为她心爱的巴图鲁生许多儿子,一个个都是俊美无比、强健无敌的英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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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辰了丫日头都上树梢啦!还赖着不起床:”一声咄喝从楼下传过来,尖锐又刺耳。为玛尔赛梳洗的脾女们立时变了颜色,惊恐地互相推读,谁也不敢出去应声口玛尔赛心里明白了一半,小声问道:“可是四夫人?'
  蝉女们连连点头,神色像被追捕的小兔子一样可怜。楼下的骂声却一句接一句地泼仁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法,哪里来的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给我滚起来!连上下尊卑的礼数都不知道,难道是野人家的野种?'
  玛尔赛咬住嘴唇.不动也不吭声,只低头听着,密密的睫毛在颤抖。脾女们提心吊胆地互相望着,手足无措。一名啤女大着胆子小声跪察道:
  “赛姑娘,您避一避吧。四夫人厉害得很,有五位新娘都死在她手里… … 都是趁着主子卜朝,拖出去答死了 事,· · … ”玛尔赛朝四面一望:“避?避到哪儿去?除非跳楼!' 楼梯响了,骂声近了,脾女们慌作一团,玛尔赛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个女魔随时可能出现的楼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