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6:50
  他闭上眼睛后,叶雪就在瞪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唇忽然开始发抖,然后整个人都在发抖,就仿佛忽然想起件很可怕的事。
  她用力咬着嘴唇,尽力想控制自己,怎奈这地方实在太静,静得让人发疯,她想到的事恰巧又是任何女人都不能忍受的。
  她忽然冲过去,一脚踢在陆小凤的肋骨上,嘶声道:“我恨你,我恨你……”
  陆小凤终于张开眼,吃惊的看着她。
  叶雪喘息着道:昨天晚上你跟我妹妹一定就在这里,今天你又带我来,你……你……”
  她的声音嘶哑,眼睛里似已露出疯狂之色,忽然扑下去去扼陆小凤的咽喉。
  陆小凤只有捉住她的手,她用力,他只有更用力。
  两个人在柔软的落叶上不停翻滚挣扎,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压在她身上。
  她的喘息剧烈,身子却比落叶更柔软,她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就忽然安静了下来,放弃了一切挣扎和反抗,等她再张开眼看陆小凤时,眼睛里已充满泪水。
  天地间如此安静,如此黑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接近。
  陆小凤的心忽然变得像是蜜糖中的果子般软化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在这一瞬间都已被遗忘。
  泪水涌出,流过她苍白的面颊,他正想用自己干燥的嘴唇去吸干。
  就在这时,从沼泽那边吹来的冷风中,忽然带来了一阵歌声。
  悲抢的歌声,足以令人想起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叶雪的呼吸停顿,“是他?”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像是的。”
  叶雪又咬起嘴唇,“也许他知道我们已来了,正在叫我们陆小凤默默的站起来,拉起了她的手,就好像从水里拉起个几乎被淹死的人。
  在他的感觉中,这个几乎被淹死的并不是叶雪,而是他自己。
  除了烂泥外,沼泽里还有什么?腐烂的树叶和毒草,崩落的岩石,无数种不知名的昆虫和毒蛇。吸血的蚊蛔和蚂蝗在这无奇不有的沼泽里,你甚至可以找到成千上百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可以保证绝没有—种不是令人作恶的。
  可是在黑暗中看来,这令人作恶的沼泽却忽然变得有种说不出的美,除了那一阵阵连黑暗都掩饰不了的恶臭外,美得几乎就像是个神秘而宁静的湖泊。
  悲歌已停下,陆小凤也没有再往前走。
  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刚才已一脚踩入湿泥里,整个人都险些被吸下去。
  就像是罪恶一样,沼泽里仿佛也有种邪淫的吸力,只要你—陷下去,就只有沉沦到底。
  叶雪的脸色更苍白,“你说他这些年来一直都躲在这里?”
  陆小凤点点头。
  叶雪道:“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
  陆小凤道:“因为他不想死。”
  他的声音中也带着伤感,“一个人若是真的想活下去,无论痛苦多大都可以忍受的。”
  这是句很简单的话,但却有很复杂深奥的道理,只有饱尝痛苦经验的人才能了解。
  黑暗中有人在叹息,“你说得不错,却做错了,你不该带别人来的,,嘶哑苦涩的声音听来并不陌生,叶雪手已冰冷。
  陆小凤紧握件她的手、道:“这不是别人。是你的女儿。”
  看不见人,听不见回应,他面对着黑暗的沼泽,大声接着道:“你虽然不想让她看见你,但是你至少应该看看她,她已经长大了。”
  影子声音忽然打断他的话,“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样,喜欢—个人躲在黑房里,让别人找不到她。”
  这是她的秘密,她天生就有一双能住黑暗中视物的眼睛。
  她喜欢躲在黑暗里,因为她知道别人看不见她,她却能看得见别人。
  知道这秘密的人并不多,她身子忽然抽紧。
  陆小凤道:“你已听出他是准?”
  叶雪点点头,忽然大声道:“你不比我看看你,我就死在这里。
  又是一阵静寂,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团黑影,竟是形式奇特的船屋,不但可以飘浮在沼泽上,还可以行走移动。
  “你—定要见我?”
  “一定。”叶雪回答得很坚决。
  “陆小凤,你不该带她来的,真的不该。”
  影子在叹息,没有人能比他更厂解他的亥儿的骄傲和倔强。
  “我可以让你再见我一面,但是你—6定会后悔的,因为我已不是从前……”
  叶雪大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爹,在我心里,你水远都不会变的,你永远都是天下最英俊的,对我最好的男人。
  飘浮移动的般屋已渐渐近了,到了两丈之内,叶雪就纵身跃了上去。
  陆小凤没有拦阻,他看得出他们父女之间必定有极深厚密切的感情。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他自己这—生中的孤独和寂寞。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呼声是从船屋中传出的,是叶雪的声音,船屋又飘走了,渐渐又将消失在黑暗中,。
  陆小凤失声道:“你不能带她走。
  影子在笑,“她既然是我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带她走?”
  笑声中充满了讥消恶毒之意。
  陆小凤全身冰冷,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你不是她的父亲!
  影子慢声而吟:“渭水之东,玉树临风……”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就是‘玉树剑客’叶凌风,但你却不是她的父亲。”
  影子大笑,“不管我是她的什么人,反正我已将她带走,回去告诉老刀把子,他若想要人,叫他自己来要。”
  笑声渐远,船屋也不见了,神秘的沼泽又恢复了它的黑暗宁静。
  陆小凤水立在黑暗中,过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道:“我不必回去告诉你。他说的话,你每个字都应该听得很清楚”
  他并不是自言自语,船屋远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老刀把子已到了他身后。
  他用不着回头去看就已知道。
  老刀把子果然来了,也长长叹息一声,道:“他说的我全都听见,可是我一直跟你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也没有干涉你的行动。”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还知道什么?”
  陆小凤霍然转身,盯着他,“阿雪并不是叶凌风的女儿,是你的。
  老刀把子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
  陆小凤道:“就因为叶凌风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你才杀他。”
  老刀把子笑了笑,笑声艰涩道:“我想不到他居然没有死。”
  陆小凤道:“他活着虽然比死更痛苦,却一直咬着牙忍受,,老刀把子道:“因为他要复仇。”
  陆小凤道:“但是他不敢去找你,只有用这法子要你去找他,这地区他比你熟,又有阿雪做人质,他的机会远比你好得多。
  老刀把子冷冷道:“我本来以为你绝不会上当的,想不到结果还是受了别人的利用。”
  陆小凤道:“幸好我们的期限还没有到。”
  老刀把子道:“你有把握在限期之前把她找回来?”
  陆小凤道:“我没有把握,但是我—定要去。”
  老刀把子道:“你准备怎么走?像泥鳅一样从烂泥中钻过去?”
  陆小凤道:“我可以做个木筏。”
  老刀把子沉吟着,道:“你做的木筏能载得动两个人?”
  陆小凤道:“只有两个人一起动手做的木筏,才能载得动两个人。”
  老刀把子笑了,“看来这个人倒真是从来不肯吃亏的。”
  沼泽旁本有丛林,两个人一起动手,片刻间就砍倒了十七八裸树不是用刀砍,是用手砍。
  老刀把☆子道:“你来剥树上的校叶,我去找绳子。”
  陆小凤苦笑道:“跟你这种人在一起做事,想不吃亏都不行”
  他虽然明知自己的差使比较苦,也只有认命,因为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得到绳子。
  老刀把子也同样找不到,他刚俯下身,老刀把子的掌锋已切在他后颈上,他也就像是一棵树般倒了下去。
  天色阴黯,还是有雾。
  陆小凤醒来时,已躺在柳青青的床上。
  屋里没有人,床头的小几上有一樽酒,酒盏下压着张短笺,“一时失手,误伤尊颈,且喜有酒,可以压惊,醒时不妨先作小饮,午时前后再来相晤。”
  看完了这张短笺,陆小凤才发现自己脖子痛得连回头都很难。
  这当然不是老刀把子失手误伤的。
  可是老刀把子为什么要暗算他?为什么不让他去救叶雪?
  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想不通,所以他干脆不想,拿起酒瓶,就往嘴里倒。
  半瓶酒下肚,外面忽然有狗叫的声音,开始时只有一条狗,忽然间就已变成七八条,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都有,叫得热闹极了。
  这幽秘的山谷中,怎么会忽然来了这么多狗?
  陆小凤忍不住要去看看,刚走过去推开门,又不禁怔住外面连一条狗都没有,只有一个人。
  一个又瘦又干的黑衣人,脸色蜡黄,一双眼睛却灼灼有光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狗?”
  犬郎君道:“既不是人,也不是狗。”
  陆小凤道:“你是什么东西?”
  犬郎君道:“我也不是东西,所以才来找你。”
  陆小凤道:“找我干什么?”
  犬郎君道:“你答应我—件事,我告诉你两个消息。”
  陆小凤道:“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