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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者:古龙    更新:2021-12-03 06:14
  大汉终于看了他眼一道:“你只要三成?”
  长腿道:“你收三成,我占七成。”
  大汉笑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刀已出鞘,刀光一闪,急砍长腿的左颈。这一刀招沉力猛,出手狠毒,这柄刀也不知砍过多少人的脑袋。
  长腿没有动,至少上半身绝没有动,大汉的人却突然飞了起来.从三个人头顶飞过去.“砰”的撞在墙上,连屋子都几乎撞倒。
  他的刀虽快,长腿的腿更快,随随便便在桌子下一踢,就将一个百把斤的大汉踢得飞出好几丈。
  长腿冷冷的道:“这就是我的追风夺命无影腿,还有谁想尝尝它的滋味?”
  没有人答腔.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长腿道:“那么从今天起,你们做的买卖.都归我来分帐...”
  突听身后一个人冷冷道:“三成归他们自己,七成归我。”
  长腿脸色变了,身子一缩,一双长腿已急风般连环踢出。
  只听‘咯啦、咯啦”两声响.他的人已飞出门外,重重跌在路心。
  后面门上的棉布帘子仿佛被风吹起,还在不停地波动,谁也没看清有什么人走过去。
  可是刚才还在大门口说话的声音,现在却已到了这扇小门后面的小屋里,道:“赵大胡子多留两成回家治伤,其余的也改成三七分帐,先交帐的先走。”
  坐在后门口的一个青年人立刻抢先走进去,道:“这半年来我做了十三票买卖,总共有三千五百两,可是我自己吃喝嫖赌,已经花了一半。”
  那声音带着笑道:“你这小子倒还真会花钱。”
  年轻人道:“剩下的我已全部带来,可以全部交给你老人家。”
  那声音道:“不够的呢?”
  年轻人道:“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那声音道:“好,有理。看你还算老实,我只要你这点东西抵数。。”
  年轻人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鲜血淋淋,左脸上一块皮已被削了下来。
  (二)
  轿子忽然在前面停下,老皮忽然从前面大步奔过来.他平时走路通常是四平八稳、很有气派,很少人看见他走得这么急。
  小马道:“你见了鬼?”
  老皮道:“鬼虽然没有见到.人倒看见了不少。”
  小马道:“什么人?”
  老皮道:“章长腿。”
  小马道:“这个人并不比鬼可爱多少。”
  张聋子道:“他在哪里?”
  老皮道:“就躺在前面的路上。”
  张聋子道:“躺在路上干什么?”
  老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太婆开的破酒店?”
  张聋子知道,这条路他们都不只走过一次。
  老皮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正从老婆婆的店里飞出来,一下子跌在路上,躺了下去。”
  小马道:“然后呢?”
  老皮道:“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小马道:“为什么不动?”
  老皮道:“因为他现在已没有腿。”
  小马又皱起了眉。
  章长腿的追风夺命无影脚,他是知道的.能够让章长腿变成没有腿的人.江湖中并不多。
  小马道:“现在还有些什么人在老婆婆那破酒店里?”
  老皮道:“还有七八个。”
  小马道:“有没有我们认识的?”
  老马道:“有一个。”
  小马道:“谁。”
  老皮吞下口水,脸上的表情就好象刚吞下五斤黄连。
  小马的眼睛却亮了,道:“是不是常老刀?”
  老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好象又吞下了个发了霉的臭鸡蛋。
  小马却高兴得跳起来,比刚从垃圾堆里找到个活宝贝还高兴。
  老皮抢着道:“你要找他来.我就走。”
  小马道:“你能往哪里走?”
  者皮道:“要我留下,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马道:“你说。”
  老皮道:“叫他离得我远远的,越远越好,只要他走近我一丈之内.我就算逃不了.至少我总可以一头撞死。”
  小马笑了。
  轿子的帘子已撩起一条线,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道:“常老刀是什么人?”
  小马道:“常老刀也是个皮匠。”
  蓝兰的眼睛眨了眨,道:“是个什么样的皮匠?”
  小马道:“是个剥皮的皮匠。”店里七个人已剩下两个。
  两个本来很有威风的江湖好汉,现在却好象待宰的小羊般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棉布帘子里的人已经在问:“你们两位为什么不进来?”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象都想让对方先进去,好象明知一进去就得接宰。
  帘子里的声音更冷,道:“你们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请?”
  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
  年纪大的却拉他,压低声音,道:“这次你交不了帐?”
  年轻的点点头。
  年纪大的道:“还差多少?”
  年轻的道:“还差得很多。”
  年纪大的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够,也差得多。”
  他忽然咬了咬牙,从身上拿出叠银票.道:“加上我的,你一定够了,这些你都拿去!”
  年轻的又惊又喜.道:“你呢”?
  年纪大的苦笑道:“快也是一刀,慢也是一刀,反正我也已是个老头子了,我……没关系。”
  年轻的看着他,显得又感动、又感激,忽然也从身上拿出叠银票,道:“加上我的.你也一定够了,你拿去。”
  年纪大的道:“可是你...”
  年轻的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还有老婆孩子,我反正还是光棍一条,我没有关系!”
  两个人眼睛里都已有热泪盈盈.都没有发现大门外已多了一个人。
  小马正在门口看着他们,好象也快被感动得掉下眼泪来,还没有开口,帘子里的人已在破口大骂;‘王八蛋,妈那个巴子,操那娘,日死你先人奶奶.操你妈,丢你老母.干你娘!”这一骂,已经包括了九省大骂,甚至包括了还在海隅的骂人方式。
  一个冷酷、冷漠、冷静的人,忽然会这么样开骂,已经很令人吃惊。最令人吃惊的是他最后一句话。
  “你们两个龟孙子快给我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滚得越快越好!”
  年纪大的和年轻的两个人都怔住,不是害伯得怔住,是高兴得怔住。
  他要他们滚.简直比一个人平空送他们两栋房子还值得高兴,简直比天上忽然掉下两个大饼来还要高兴。这种高兴的程度,简直已经让他们不敢相信。
  小马相信。小马相信这个人。
  小马道:“他让你们走.你们还不走?”
  两个人直到现在才看见小马,年纪大的吃吃地问:“他真的让我们走?”
  小马道:“你们能够义气,他为什么不能够义气?”
  两个人还不太相信。
  小马道:“你们不用怕他骂人,只有他在觉得自己很够义气的时候,他才会骂人。”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同时看看小马,就一起走了。
  不是走,是逃。逃得比两匹被人抽了三百六十下的快马还要快十倍。
  小马笑了。门帘里没有声音。
  小马笑道:“想不到你这条专剥人皮的蠢猪,还有被感动的时候。”
  门帘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开腔:“瘦猪是你,不是我。”
  小马大笑。
  门帘里的人又道:“你比我还瘦,比我还象猪。”
  小马大笑道:“我至少还有一点比你强。”
  门帘里的明知故问:“哪一点?”
  小马道:“遇见了我,你就得跟我走。。
  他又解释:“跟我走虽然倒霉,不愿我走你就更倒霉。”
  谁也不希望自己太倒霉,所以两个皮匠就变成了三个臭皮匠:一个补鞋,一个赖皮,一个剥皮。
  初遇狼人
  (一)
  九月十二,午后。
  晴。
  秋天的阳光最艳丽。
  艳丽的阳光从正面的窗子里照进来,使得老婆婆的破酒铺看来更破旧,也使得会剥人皮的常老刀看来更可怕。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剥皮。他的确常常会剥人的皮。
  看见了他,老皮立刻走得远远的,不仅远在一丈外,他好象很怕常剥皮会剥他的皮。
  无论谁看见常剥皮,都难免会有一种要被剥皮的恐惧。他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矮、瘦、干枯,全身的肉加起来也许还没有四两重。
  可是他远比一个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他就好象是把刀子——四两重的刀子,也远比三百八十八斤废铁更可怕。
  何况这把刀子的刀锋又薄又利,而且又出了鞘——无论谁看见他这个人,都一定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通常都会觉得好象有一把刀刺在自己身上——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
  现在蓝兰就有这种感觉,因为常剥皮的眼睛正在瞥着她。
  蓝兰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很有吸引力。
  蓝兰不但漂亮, 而且很有吸引力,足以将任何一个看过一眼而远在三百里外的男人,吸引到她面前一寸近的地方来。
  可是她已经发现这个男人的眼光不同。
  别的男人的眼光,只不过是想剥她的衣服;这个男人的眼光,却只不过是想剥她的皮。
  想剥衣服的眼光,女人可以忍受,随便任何女人都可以忍受一只要并不是真的剥,就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