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老野山民    更新:2021-12-03 01:38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而已。老范在狱中也是倍受犯人们尊敬的,但因他的案情重大,狱方对他的监视也是从未真正放松过。所以,很多犯人对和范老爷子的接触也是多有忌讳。况且,犯人们也都知道老范永远不会活着走出这里了。如果哪天出去了,也注定是被抬出去的一具尸体。而对一个毫无希望可言的人来讲,人们会持什么态度也就不难想象了。但范老爷子在狱里还是有着特殊的身份和潜在的威慑力。所以,他想要什么东西还是会有人替他冒着风险去搞,其中有犯人也有狱警。但范老爷子的坏脾气却也令许多人对他敬而远之,无端遭骂毕竟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而魏光则没什么想法,因为他在香港除了天和地,没有其他再认识的人了。所以,在服侍范老爷子的这个问题上,他干脆没什么选择。另外,范老爷子除了脾气怪一点儿,火爆一些,其他尚可忍受。这里毕竟只有两个人,这就比在其他监号要清静些。魏光讨厌与人接触,这样做也和又聋又哑对得上号。监狱是个很复杂的地方,是被浓缩的一个完整的社会。所以,处处当心也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一天晚上,魏光给范老爷子擦过身后,范老爷子忽然问他道:你想不想当我儿子?”魏光闻言,不禁一怔!若换了别人跟他说话,他会当作听不见一样不去理会,在将近四年的时间里,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套,并且对装聋作哑已练就的轻车熟路,甚至炉火纯青了。但魏光知道这一套瞒不了范老爷子,他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看得出,自己的这套把戏在那双眼睛里不过就是一张纸。话再说回来,当初警方也没那么笨,只是懒得在一个偷渡客身上再耗功夫罢了。况且,他袭警造成了伤害,这在香港的法律里便可以定罪了,那就顺理成章的判了就完了,这样最省事儿。至于这个偷渡客到底姓甚名谁?是装聋还是真哑?这些都并不重要。他肯定不是国际上挂号的大案中人,连香港的都不是。像这类人,即使遣送回中国大陆,也不过劳动教养个一年半载的了事。可他袭击皇家警察,这就不同了,这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这才是魏光入狱的真正原因所在。那个吃了魏光几份牢饭的怪物确实没骗他。魏光入狱后也留意过怪物,但那个人没有到这所监狱里来。
  魏光边在脸盆里摆毛巾,边实实在在地冲着范老爷子摇了摇头。然后他把脸盆里的水倒进了便池。
  “你过来,别干了,过来。”范老爷子今天晚饭后又吸了几口粉,看样子是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多了。魏光把毛巾搭在自己的床边上,这才走到范老爷子的床边坐下来,他接过老头递给他的一支烟,两人都抽着了,并且互相看着对方。
  “……小伙子,我看了你一年多,不错,你不容易啊。”范老爷子的目光中露出欣赏的含义来。他又接着道:你不聋也不哑,三年多不说话,不容易……你是大陆仔,这好多人都知道,你不招惹谁,所以也就没人管你的闲事儿,我对你印象不坏,就是棋下得太臭。”老爷子说到这,自嘲地咧开嘴笑了。魏光也忍不住笑了笑。这是他这三年多第一次当着人的面儿笑。
  “……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说不好哪天就过去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范老爷子的目光很柔和,他盯着魏光问。
  “……魏光。”魏光的话挺生硬,毕竟几年不说话了。
  “噢……”范老爷子吐出一口气去,又道:我给你带一封信,你也不用看,你也看不懂。出狱后,你去找一个人,把信给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地址我不写了,我告诉你,你记住就行了。其他的我不嘱咐你了,你能做得到。”范老爷子说到这里,伸出一只干枯僵硬的手,魏光亦伸出手去握住了这只手……
  两个月后,范老爷子在一天夜里死了,死得无声无息,也似没什么痛苦。魏光是第二天早晨才发现的。老爷子的嘴角有粘粘的,白色的液沫,这是吸毒过量的痕迹。看样子老爷子是不想活了,他自杀了。
  狱警进来给死了的范老爷子拍了照,便让犯人用一张床单把他裹起来抬出去了。然后又进来几名犯人把监号消了毒。魏光又被安排到了洗衣房,这是狱里劳动强度很大的一件苦营生,但人相对少一些,也清静一点儿。那天晚上,魏光躲在监号的角落里偷偷地落了一阵眼泪,为自己,为爹妈,也为了范老爷子……
  又熬了几个月,魏光刑满了。释放的前一天,狱警没安排他干活,让他准备一下。魏光绕着监狱的活动场地转了很久。太阳挺好,云彩不多,是个很不错的晴天。魏光望着栏网外的大片绿地和远处依稀可见的一条公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看了那些地方好几年了,陌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到那里去过。魏光想象着出狱后的情形,可他想象不出来,一点儿都想不出来。他身上揣着那封范老爷子给他的信。他在范老爷子死后曾经看过,但确实像老爷子说得那样看不懂,信上几乎没什么文字,只有很多怪异的符号,还有一些似标记样的东西,再就是很不规则的一些阿拉伯数字……纸的右上角画着两颗太阳。魏光琢磨过几次这封信,可什么都没弄清楚。范老爷子告诉他的地址是在澳门,铁狮子大道1109号,找一个叫夏辉的人,是男人。还给他留下了一个香港的电话号码,让他出狱后打这个号,然后告诉接电话的人,就说带了范老爷子的信,其他就不用他管了,一切都会有人安排。
  魏光不知范老爷子的话是否可信?而那封信又不像是信?但魏光还是决定试一试,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路可走……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魏光被通知去狱部办理释放手续,他去了。其实就是签个字,再画个押。魏光没签字,只画了押。然后,就由一名狱警交给他一张释放证,而姓名一栏里,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X。和释放证一块给他的,还有五百元港币。
  魏光被一名狱警送出了监狱的大门。他自由了。
  魏光并没急于上路,而是绕着监狱的墙网走出了很远,他走到从监狱广场里能看到的那一片绿地上,他站在一片绿色中往监狱里边看去……网墙里有犯人的身影在移动,网墙上的墙楼上有哨兵。魏光在刺眼的阳光中使劲儿望着网墙里那些熟悉的景物,两条热热的泪线方始缓缓流过他的脸颊。他伸出舌头,舔舔带着咸味的泪水,然后转身朝那条看了几年的公路走去……
  魏光在这条不算宽的公路上走了概有两个小时,身边不时有汽车经过,魏光很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停下来。但他终于累了,并且是非常累。他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把他送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地方就行。他身上穿得仍是四年半以前上老粉汤那条破船时的衣服。衣服已经很旧了,并且很土气,但还不算脏。他被捕时被没收的七千多块人民币到底没还他。出租车很快便进入了一片乱哄哄的街区,街道两旁有不少规模不大的商店。但所有的文字都是繁体字,魏光没学过这种繁体字,只能连看带猜了。司机在街道边上停下来,告诉他这里到处都能打电话。他付了一百元钱,找回了一些零钱。
  魏光在一家店铺前的公用电话上拨了范老爷子告诉他的那个号码。只响了几声,便有人接听了,对方是个男人,问他找谁?魏光很紧张,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范老爷子的名字。对方用广东话请他重复一遍,于是魏光又说了一遍。他现在听广东话已经没有一点问题,甚至可以讲一点儿。对方沉默了概有十几秒钟,然后问他在什么位置?魏光问了身边的人后,告知了对方。电话那边讲,请他稍等,很快会有人来接他。
  魏光放下电话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尤其是腋下,已经很难形容了。他忽然很想撒尿,但又不知店铺里是否方便?便缩缩肚子忍了回去。但憋尿的滋味不好受。
  魏光在店铺买了一包万宝路香烟,干脆就坐在路边的地上了。四年多来,头一次走了这么久和这么远的路,腿都有点儿不听使唤了。店里和路过得人看魏光的样子都有些怪怪的。一是因为他坐在了地上,二是他那身衣服和显然不是故意留得太短的头发。
  魏光在地上坐了有十几分钟便站了起来,因为来往得人老是打量他。他在店铺前的空地上缓缓踱着步,但过往的车辆没一辆有停下来的意思,人也没有找人的样。魏光心里有点儿毛了,他估摸着从通话到现在至少过去了半个小时。
  又过了一会儿,魏光看见两个穿休闲装挺精干的年轻人朝他的位置快步走来。魏光有点紧张,便盯紧了这两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看。这两人走到魏光身边停住了,但目光中都流露出了迷惑。片刻,其中一名才张口问魏光:你呀?!”他说得是广东话。魏光点点头,又摇摇头,生怕弄错了。问话的年轻人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正是魏光刚才打过的,这下他心里有底了,便连连点着头道:是是。”
  “跟我们走。”还是问话的人道。魏光随两人朝街口走去。到了街口,魏光看见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卧车,两个年轻人朝卧车走去。魏光机械地尾随着。到了车前,一人为魏光打开了后车门,示意他上车,他们俩则进入了前排。
  黑色卧车启动,开走了。
  魏光坐在后排座上,感觉到屁股下面是那么的舒服。他还留意到前排的年轻人从后视镜里打量自己,他把目光避开了。
  车穿街走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