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人们按照分组，聚到各自组长的身边，在一种末日降临般的亢奋和恐惧中，急促地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第*一,看.书\惘^ !蕪,错-内~容~
  朱双全没有立刻加入任何一组的讨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主席台旁，看着眼前这幅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景象，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个会议室里，而是站在一艘刚刚撞上冰山、船身还在不断下沉的巨轮甲板上。
  而他，这个连正式船长都不是的代理大副，刚刚向所有幸存的船员喊话，告诉他们我们只能靠自己划着救生艇求生。
  他的手在裤兜里，微微有些发抖。
  他刚才在人前的镇定与决断，几乎耗尽了心力。
  他害怕吗？当然怕。怕的不是楼下那具尸体，也不是那个独眼龙凶狠的眼神，而是怕自己做错一个决定，就把这十五万人的性命，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刚才否决钱勇和孙丽的提议，几乎是凭借一种政治本能，他赌的，是人心深处那点尚未被恐惧完全吞噬的秩序感和求生欲。
  可万一，他赌输了呢？
  “老朱。”黄立行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递过来一瓶己经没了冷气的矿泉水，“想什么呢？”
  朱双全拧开瓶盖，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在想我们的‘第一号令’，”他看着不远处正在激烈讨论的孙丽和钱勇，“命令好下，怎么让十五万人都听到，并且愿意听，才是最难的。”
  “是啊，”黄立行眉头紧锁，“现在是信息黑洞。没电，没网络，没手机信号。别说十五万人，就是通知一条街的人都费劲。”
  “所以，我们得用最‘原始’，也最可靠的办法。-第￠一,墈*书￠枉+ ￠蕞`歆?璋.结+埂+新?筷+”朱双全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老黄，你们派出所的巡逻车，电瓶还有电吧？车上的高音喇叭能用吗？”
  “能用！省着点用，撑个一两天没问题。”
  “好。宣传车，我们有了。”朱双全又转向正在奋笔疾书的吴昊宇，“小吴，你马上去街道办的档案室和文印室，把所有能用的A3、A4打印纸都找出来。另外，通知葛平，想办法给我们办公室这台小型的速印机，单独供上电！哪怕是用电瓶搭线，也得让它转起来！”
  “主任，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把公告印出来？”吴昊宇愣道。
  “对，印出来！”朱双全斩钉截铁地说，“不仅要印，还要让它铺满我们辖区的每一个小区，每一栋楼！声音会消失，但白纸黑字的东西，会留下来，会让人反复去看，去思考。这是我们要打的第一场舆论战，也是人心争夺战！”
  半小时后，街道办二楼的一间小办公室里，灯光奇迹般地亮了起来。葛平亲自带着两个技术员，用从警车上拆下来的电瓶，通过逆变器，成功地为这间屋子提供了独立的临时电源。那台有些年头的速印机，在预热后，发出了“嗡嗡”的低吼，像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机械巨兽。
  朱双全、黄立行、孙丽、钱勇、吴昊宇，临时委员会的几个核心成员，围在一张桌子旁，就着应急灯昏黄的光，对《告全体居民书》暨《第一号令》的措辞，进行着最后的、逐字逐句的推敲。
  “……在此，柳树街道临时工作委员会，向全体居民发布第一号令：自即日起，动员辖区内所有18周岁以上、60周岁以下的健康男性公民……”孙丽念着初稿。
  “不行，措辞太硬了。”朱双全立刻打断了她，“这听起来像强制征兵，会引起反感。我们现在不是在下命令，是在请求，是在呼吁。-6,腰?墈_书?枉\ ^冕_废-跃?黩!”
  他拿起笔，在纸上迅速地修改着。
  “改成这样：‘同胞们！我们脚下的家园，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与我们熟悉的世界，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隔绝。在这片孤岛上，我们没有外援，没有依靠，我们唯一的依靠，就是我们自己！为了保护我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为了我们能有尊严地活下去，柳树街道临时工作委员会，在此向每一位热血尚存的男性公民，发出最诚挚的呼吁……’”
  他把命令，变成了呼吁；把动员，变成了邀请。他详细地解释了安全、粮食和水电所面临的危机，将委员会的计划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他深知，在绝对的危机面前，公开透明所带来的信任，远比强权命令更有效。
  “……所有响应呼吁，前来登记的公民，将组成‘家园护卫队’、‘生命线工程队’、‘物资保障队’。你们的付出，将被委员会记录在案，你们的家庭，将在后续的物资配给中，获得优先保障！我们承诺，委员会绝不侵占任何私人财产，我们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最后，他加上了这一段，将权、责、利清晰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这不再是一张冷冰冰的命令，而是一份充满着恳切、希望和务实精神的“盟约”。
  “高！”黄立行看完，忍不住赞叹道，“老朱，你这脑子，不去搞宣传真是屈才了。这么一写，谁看了都得掂量掂量。这己经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了，这是愿不愿意当个爷们，保护自己家人的问题！”
  稿子敲定，速印机发出了“咔嗒咔嗒”的欢快声响。一张张承载着柳树街道未来的《第一号令》，被源源不断地印刷出来，油墨的香味，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弥漫，竟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当天下午，一支奇特的队伍从街道办大院出发了。
  黄立行亲自开着那辆唯一还能用的警用巡逻车，车顶的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由一名声音条件最好的女社工录制的、充满感情的公告。跟在警车后面的，是几十名刚刚响应号召、自愿加入队伍的社区工作者和网格员。他们大多是女性，每个人都抱着厚厚一叠刚刚印好的、还带着油墨余温的公告，脸上写满了恐惧，但脚步却异常坚定。
  他们是这个新秩序的第一批“信使”。
  张悦是兰亭社区的网格员，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她负责的，是辖区内最高档的一个小区——“翰林天下”。此刻，她站在平日里无比熟悉的小区大门口，看着里面一栋栋如同沉默巨兽般的住宅楼，手心里全是冷汗。
  小区里一片死寂。没有了喷泉的流水声，没有了孩童的嬉闹声，家家户户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像是一双双紧闭的眼睛，警惕地审视着外面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用胶水，将第一张公告，工工整整地贴在了小区的公告栏上。然后，她拿起了那个用干电池供电的手持扩音喇叭，按下了开关。
  “翰林天下小区的居民们，请注意……翰林天下小区的居民们，请注意……”
  女孩清澈而略带颤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小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时间，无数扇窗帘的背后，都出现了晃动的人影。
  同样的场景，在柳树街道辖区内的一百多个小区，同时上演。这些平日里走街串巷、处理邻里纠纷、登记信息的“小巷总理”们，此刻，成了维系这个孤岛文明不至崩溃的最后神经末梢。
  公告贴出后的一小时，整个柳树街道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人们躲在家里，反复地阅读着那些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或是贴在楼道口的纸张。
  恐慌，依旧在蔓延。但公告上清晰的逻辑、坦诚的态度和明确的求生计划，像一剂镇定剂，注入了许多人狂乱的心中。
  两个小时后，变化开始了。
  在翰林天下小区的临时登记点，也是社区居委会的办公室里，张悦和几个同事点着蜡烛，紧张地等待着。
  门，被推开了。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眼神沉静。张悦认得他，是12号楼的业主，听说以前是团级干部转业的。他一言不发，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服役记录。
  他的出现，像一个信号。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一个穿着外卖骑手服的年轻人，一个刚失业的程序员，一个健身房的肌肉教练，一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油腻的烧烤店老板……他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表情各异，有紧张，有决绝，有茫然，但他们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登记点前，开始排起了队。
  夜幕降临时，朱双全和黄立行站在街道办大楼的楼顶，俯瞰着这座陷入黑暗的城市孤岛。
  没有万家灯火，只有零星的烛光和手电筒光芒，像一片漆黑海面上的磷火。然而，在那些作为临时登记点的社区办公室里，却亮着整个辖区最明亮的光。那里，一条条由男人组成的长龙，正从黑暗中走来，蜿-蜒着，充满了沉默而倔强的力量。
  “老朱，你赌赢了。”黄立行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和震撼。
  朱双全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手里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在他疲惫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没有赢。
  这甚至，连战斗的开始都算不上。
  他看着楼下那一条条汇聚起来的人龙，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看到的，不是一支可以拯救世界的军队，而是一张张具体的、鲜活的、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的脸。
  这副担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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