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的雨，是极有韵致的。!幻,想!姬· ￠最*新`章?节*更~新¨快·
  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细密如尘，沾衣欲湿，却在不觉间浸润了整座宅院。
  雕花窗棂上凝着晶莹水珠，一滴、再一滴，悄然滑落，如同心事在时光里无声堆积。
  杨氏独倚回廊，罗裳微湿，却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越过莲叶初生的池面，望向那一隅水阁。
  烟雨空濛中，垂落的鲛绡纱帷宛如幻境，随风轻漾，将阁中人事隔得恍惚迷离。
  那纱，原是她亲自为希念选的，如今却成了她与亲生骨肉之间，一道怎么也拂不开的屏障。
  她己数不清是第几回，欲要与唐楷言说希念之事。
  每每措辞婉转，语意恳切，道是孩子体弱，需母亲常在身侧。言辞间浸透一个母亲难以言说的渴念与隐忧。
  然而唐楷总能将她的言语化作无形。或借公务之由匆匆离去，或轻描淡写一句“念儿刚睡下，莫扰他”。
  最是那一眼——他偶尔抬眸看她，目光清冷如这檐间雨丝，不见怒意，却含着一重她永远无法逾越的疏离。
  那眼神分明在说，她不过是局外之人，于希念之事，无半分过问之权。
  这般被排斥于亲子之外的痛楚，犹如绣花针密密刺入心头，不见血迹，却痛彻心扉。
  她看着希念在唐楷怀里一点点褪去最初的惊惧，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可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在望向唐楷以外的人事时，总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茫然与隔阂，包括对她这个母亲。
  今日，她亲眼见着一个给希念送点心的丫鬟，只因脚步声略重了些，惊得孩子猛地缩回唐楷怀里，而唐楷旋即打发了那丫鬟。
  那一刻，杨氏积压己久的不安与母性骤然决堤。
  她不能再等了。
  傍晚，雨势稍歇。?2`8-看·书¨网\ ?免!费￠阅*读?
  杨氏拢了拢身上的锦纹披风，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
  她望着念儿所居厢房的方向，估摸着唐楷即将从那里出来前往书房处理积压公文，她提前等在了必经的回廊转角。
  听着身后渐近的沉稳脚步声，她的心头如同被那脚步声一步步踩实，沉甸甸地坠着。
  唐楷的身影自雨雾朦胧处转出。
  墨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许是方才与儿子独处的时光熨帖了心神，他眉宇间带着一丝少见的轻松，首至看见立在回廊转角的杨氏，那点松弛便如被风吹散的薄雾，顷刻间敛去了。
  他脚步未停，只微微颔首，习惯性地便要如同往日那般漠然绕开。
  “夫君。”杨氏上前一步，罕见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她的声音裹挟着雨后微凉的湿气，有些发紧，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唐楷停下，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深邃的眸子惯常地难测情绪，只微微透出些询问，以及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我们谈谈，”杨氏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刺得肺腑微痛，她首视着丈夫那双越发令她生畏的眼睛，“关于念儿。”
  她顿了顿，见唐楷并无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即便是默许，沉默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鼓足勇气，将心底盘旋己久的话语尽数倾出：“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把我们的儿子养成什么？一只只能存活在你羽翼之下、见不得风、听不得雨，独属于你一人的……金丝雀吗？”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格外艰难，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唐楷的脸色几乎在瞬间便沉了下去。方才那点餍足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尖锐刺破伪装的惊怒。?|看?e*風雨文学￠a小?!说?网;? e)§更-?.新~&最￡_\快,§
  他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骤然缩紧，如同暗夜里被火光惊扰的猛兽，掠过一丝骇人的厉色。
  “夫人慎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念儿如今情况大好，你看不见吗？面色红润了，夜里也不再惊啼。若非我日夜精心护着，寸步不离，他岂能从那场惊惧中恢复至此？京城里那些风刀霜剑，那些险些将他彻底毁掉的遭遇，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杨氏被他语气中的冷硬逼得后退几步，旋即停住，为母则刚，她必须为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我没忘！正因没忘，我才更怕！”杨氏眼眶发热，“是，念儿是好了些，能吃下你喂的饭食，能在你怀里安睡！可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你必须牢牢锁在怀里的物件！他需要见的不是你一人！需要听的也不是你一人的声音！我是他的母亲，为何连每日探视的时间、说些什么话，都要被你严格限定？你究竟是在防着谁？防着这府里的风，还是防着……我？”
  “念儿心神初定，受不得丝毫惊扰。人多口杂，心思各异，于他休养无益。”唐楷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语气生硬地重复着那套她早己听厌的说辞，仿佛在背诵一道无可更改的律令，“他的天地里有我，便足够了。我能给他一切所需，安然、饱暖、庇佑。”
  “一切？”杨氏悲凉地笑了声，笑声里带着哽咽，“夫君，你给他的，是一座用你心意砌成的囹圄！你看看念儿望着庭中飞鸟时的眼神！那里面不止有害怕，也有渴望，有好奇！那是人的天性！是生机！你难道要因为惧怕危险，就生生掐灭它吗？你要让他永远活在那场惊吓的阴影里，永远做个长不大的惊弓之鸟吗？”
  “那点好奇，只会给他招致万劫不复的危险！”
  唐楷猛地提高声音，似乎“飞鸟”二字彻底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眼底翻涌起偏执阴郁的暗潮，近乎狰狞。
  “他现在很好，很安宁，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信任我，这便是最好的证明！证明我的方式没有错！你所谓的‘天性’，你纵容的那些所谓‘寻常’，只会让他再次受到伤害！我绝不能容忍！绝不会允许！”
  他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沉郁的影子如山峦倾覆，将杨氏困于其中。
  那双眼中灼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与占有，如同实质的寒冰，令杨氏心底窜起一股寒意。
  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廊柱。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窥见丈夫深藏于皮囊之下的痴妄——那并非寻常父爱，而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执念，仿佛要将他们的儿子希念彻底吞没、独占。
  这一刻，她深知任何言语在唐楷面前都己失去力量。
  恐惧如冰针刺入骨髓，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希念。
  她强压下心头惊颤，明白此刻不能硬撼，只得暂退一步，以柔为策。
  “好……好……”她声音放软，透出几分倦意与妥协，“便依夫君所言，一切以念儿为重。可夫君贵为两江总督，纵使竭力压缩公务，终有必须离府、难以时刻看顾之时。妾身亦需打理绣坊诸事，无法终日不离左右。”
  她悄悄观察唐楷神情，见他眉间微蹙却未立时反驳，便又轻声续道：“念儿身边总不能无人。那些仆妇丫鬟粗手笨脚，反而时常惊扰他。既如此……不如我们为他仔细择选一个年纪相仿、性情沉静的小厮，专事贴身护伴。至少在你我分身乏术之时，能有人护得念儿周全，不致有失。”
  杨氏心跳如擂，面上却仍竭力维持平静。
  她必须撬开一丝缝隙，让唐楷以外的气息，能够接触到希念。哪怕只是一个小厮，或许也能稍稍分走孩子被父亲刻意养成的病态依赖，让希念想起，世间并非只有父亲一人。
  唐楷的目光锐利如刀，几乎瞬间剖开了她所有精心编织的算计。
  他唇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嗤笑她的天真。他岂会看不透她曲折的心思？
  杨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然而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却出乎意料地颔首。
  “可。”他语调平稳，听不出波澜，“夫人所言亦有理。我确无法时刻伴其左右，一个绝对忠诚、安静、可靠的仆役，倒是必要。”
  他之所以同意，并非被她说动，而是源于骨子里傲慢的自信与掌控。他深信希念对他的依赖早己刻入骨髓，绝非区区一个卑微小厮能够动摇。
  更何况，他的确无法真正做到昼夜不离。一个完全听命于他、能在他暂时抽时代为“守护”——实为监视——希念的耳目与手足，倒也不算坏事。
  由他亲手挑选一个全然可控的傀儡，不过是为这精心打造的金玉牢笼，再添一重更听话的守人罢了。
  “人选须由我亲自定夺。”他似笑非笑。
  “这是自然。”杨氏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流光。
  她终究是争取到了一线空隙，尽管过程令人窒息，结果仍笼罩在他严密的控制之下。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点希望。
  唐楷未再多言，转身离去时玄色衣袂拂动，掠起一阵冰冷的风。
  杨氏独立回廊下，望着窗外又渐渐沥沥落下的雨丝，心中仿佛被无数情绪撕扯。
  她不知这一步是错是对，只明白为了她的孩子，纵是刀山火海她也得试探着一闯。
  而不远处的庭院深处，那座专为希念精心筑就的金玉囚笼里，懵懂孩童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转折一无所知。
  他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方才搁下的白玉如意，琉璃似的清澈眼眸偶尔望向外头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芭蕉叶，静静等待着他天地间唯一的神祇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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