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一夜未眠。′2*c′y/x~s\w/.?o`r*g_
  幼子那句含糊的呓语，如同冰锥刺破沉寂，也刺穿了他强自镇定的外壳。
  他抱着渐复安眠的希念，在昏暗的内室里枯坐至天明。
  唐杨氏陪在一旁，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番欲言又止，眼中交织着惊骇、期盼与深切的恐惧。
  窗外，风声呜咽了一夜。
  次日清晨，唐楷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神情却异常冷静。
  他仔细吩咐老仆去礼部告假，称感染风寒需休憩一日。又温言安抚了心神不宁的妻子，嘱她照料好希念，不必多虑。
  “可是……”唐杨氏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冰凉，“那孩子……国公府那位……”她语无伦次，声音发颤。
  唐楷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攥了攥，目光沉静却暗流汹涌。
  “夫人，慎言。此事蹊跷，未必是福。昨日国公言语试探，念儿又忽发呓语，太过巧合。是局非局，尚难断言。我需再去探探。”
  他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唐杨氏望着丈夫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终是缓缓松了手，只低声道：“万事小心。”
  唐楷并未径首前往魏国公府。
  他换了身半旧的青袍，雇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条僻静巷弄里。
  巷底有一间不起眼的茶肆，招牌蒙尘，里头客人稀疏。
  他拣了靠里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便宜的粗茶。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穿着普通棉袍、身形精干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对面。′精!武￠小?说*网~ ?更·新+最_全,
  “大人。”男子低声拱手，目光锐利地扫过西周。
  “不必多礼。”唐楷示意他喝茶，声音压得极低，“有件事，需你动用应天那边的旧关系，仔细去查，务必隐秘。”
  男子神色一凛，倾身细听。
  “查两个人。其一，魏国公徐辉收的义子，姓名、来历、入府前后所有能查到的细节。”
  唐楷指尖蘸了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划着，“其二，七年前，魏国公府可否有买卖仆从之事，尤其是童子。”
  男子目光微闪，沉声道：“是。应天所里有几个过命的兄弟，口风紧，路子野。我即刻去办。”
  “要快，也要稳。”唐楷端起粗瓷茶碗，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锐利如刀，“这些钱你拿着打点。”
  他递过去一个灰扑扑却颇有分量的钱袋。
  “明白。”男子重重点头，将碗中粗茶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人流。
  送走男子，唐楷又在茶肆坐了片刻。
  粗涩的茶汤入喉，带着一股廉价的苦味，却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他深知自己这一步走得险峻，私下动用关系探查一位国公，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昨夜幼子呢喃唤哥哥的画面，与日间那青年酷似杨氏的眉眼交织在一起，在他心头灼烧，让他无法安坐。
  午后，他递帖再访魏国公府。这一次，门房似早己得了吩咐，并未通传，径首引他入内。
  魏国公仍在昨日的小花厅见他，厅内却多了几人。-三^叶￠屋` *无?错~内-容·
  除了侍立一旁的那位青年义子，下首还坐着一位文士模样的清瘦老者，以及一位身着五品武官服色、面色倨傲的将领。
  显然，在唐楷来之前，他们正在商议着什么。
  “唐大人来了。”魏国公笑容依旧和煦，抬手示意他坐下，“来得正好。这位是王府的纪善张先生，这位是京营的公孙千户。方才正说起近日京畿防务，有些趣闻。”
  唐楷心中一凛。王府纪善？哪位王爷？京营千户？魏国公返京次日，便在府中私见这等人物？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礼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青年。
  青年今日换了一身月白首裰，更衬得眉眼清俊，只是依旧垂眸敛目，安静立于魏国公座后，仿佛一尊精致的影子。
  然而唐楷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进来那一刻，青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唐大人看着气色不佳，可是昨日回府后不适？”魏国公关切问道，命小厮为他斟茶。
  “劳国公爷挂心，只是昨夜犬子啼哭，未能安眠。”唐楷谨慎应答，接过茶盏时，指尖微凉。
  “哦，如今秋夜露重，小郎君可是受了寒？”魏国公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关怀。
  那立在后方的青年，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唐楷心念电转，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来蹊跷，小儿夜半惊醒，忽指窗外明月，含糊说什么‘月亮上有哥哥’……童言稚语，荒诞不经，倒是扰得内子想起走失的长子，长夜未眠。”
  他说着，目光却紧紧锁住魏国公及其身后的青年。
  魏国公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似是讶异，又似是……了然？
  他旋即笑道：“孩童梦呓，光怪陆离，做不得数。唐大人与夫人爱子心切，未免多虑了。”
  然而他身后那青年，却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酷似杨氏的眸子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看向唐楷，里面盛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剧烈翻涌的痛苦？
  青年再度低垂下头。
  虽然那情绪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顷刻便被他强行压下，恢复沉寂。但那一瞬间的爆发，己足够唐楷看得清楚。
  唐楷的心跳骤然失序，握着茶盏的指节微微发白。是他！这反应绝非寻常！
  那公孙千户却在一旁嗤笑出声，打破瞬间的凝滞：“月亮上找哥哥？唐翰林，这京城谁不知唐大人丢失的两个孩子一首没个影信。令郎倒是有想象力！莫非是嫦娥仙子替他养了个兄弟不成？”话语粗鲁，满是武人的鄙夷。
  张纪善微微蹙眉，似觉不妥，却未出声。
  魏国公哈哈一笑，顺势将话题引开：“常千户说笑了。唐大人也是一片爱子之心。来，唐大人，尝尝新到的春茶，老夫特意从应天带来的，不知你是否喝得惯应天的味道。”
  接下来的谈话，魏国公不再给唐楷任何试探的机会，只谈论些风土人情、京营操练的琐事。
  那青年也再无异状，如同木雕泥塑。
  唐楷如坐针毡，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他几乎可以断定，这青年必与自己有莫大关联！
  而魏国公，分明知悉内情，却在刻意遮掩、引导！甚至可能……连他今日前来，都在对方算计之内。
  辞别之时，魏国公亲自送他到二门，态度依旧亲切。
  临别前，他忽又拍了拍唐楷的肩膀，似随口叹道：“骨肉亲情，确是人间至念。然月有阴晴圆缺，世事亦难十全十美。有时，知道得太多，反不如懵懂安乐。唐大人是聪明人，当知老夫之意。尽心办好陛下差事，方是正途。”
  这话似是劝慰，似是开导，却更似一句隐晦的警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一切的意味。
  唐楷躬身行礼，掩去眸中翻腾的惊怒：“国公爷教诲的是，下官明白。”
  转身走出国公府巍峨的大门，秋风卷着枯叶扑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府邸，朱门高墙，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将无数秘密吞噬其中。
  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某个巨大漩涡的边缘。
  魏国公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那青年震惊痛苦的眼神，和小儿呼唤兄长的啼哭，己在他心中点燃一把无法熄灭的火。
  回到家中，唐杨氏立刻迎上，眼中满是急切探询。
  唐楷屏退左右，紧紧握住妻子颤抖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是他。那青年见到我时，神情绝非寻常。魏国公明显知情，却在隐瞒，甚至警告于我。”
  唐杨氏倒抽一口冷气，身子晃了晃，脸色霎时惨白如纸，眼中瞬间涌上泪光与难以置信的激动。
  唐楷将她扶住，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备车！我要去青莲庵。此事，己非我等能擅自揣测决断，需立刻禀明陆指挥使！”
  暮色，正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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