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30 02:07
  淮上三子各自哭丧着脸,抱了抱拳。就见这年轻人,身形如箭头子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起落之间,已消失不见。
  众从目送着照夕离开之后,想起来这少年一身武功,都不禁啧啧称奇。
  这时几个小厮果真又添酒回灯,重新备上了几个菜。无奇子丘明不由朝众人抱拳笑道:“对酒当歌,人生有几何。来!老朋友们!我们来开怀痛饮它一番。”
  他又回过头,对两个拜弟一笑:
  “兄弟!想开一点,我们已这把子年岁了,还图些什么?今夜乘着好朋友都在这里,我们不能叫人家笑话咱们!来!喝酒!”
  葛叶二老,俱都知道大哥表面如此,内心其实比自己二人更伤心,他们各自苦笑了笑,都不忍再提这事情,众人相继落座,一时杯觥交错,好不开心。
  这些老朋友们,都知道淮上三子心情,谁也不愿多提令他们伤心的事。虽然各人都已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打起精神来陪他三人作最后之乐。
  直到月上中天时候,仍没有一些散意。最可怜的是雪勤和丁裳二人。
  二女到了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吃喝?一颗心早就跟着照夕跑了。
  她二人的师父,也早都看出了她们的心情,冷魂儿向枝梅不忍见徒儿如此,遂盈盈自位上立起,向着淮上三子浅笑道:“小妹师徒,都不胜酒力,因为与友人相约有事,此刻不得不向主人告辞了。”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站起,想要劝阻一番。雪勤早巴不得如此,立刻走下位来,向枝梅亦连连弯身道:“三位老兄请留步,我师徒自去便了。”
  这时各人也一一与向枝梅寒喧话别,丁裳见雪勤走了,心中更是再也忍不住,当时轻轻拉了蓝江一下,红着脸道:“师父!我们也走吧!”
  鬼爪蓝法正有此意,只是不好立刻就走,等到向枝梅师徒二人走远了,淮上三子送客回转后,蓝江才呵呵笑道:“三位老朋友,我老婆子也不行了……要带着徒儿先走了,我们住的地方太远了,还要赶好一大段路呢!”
  无奇子丘明摇手:
  “不要紧,我们这里有地方住,你们师徒就不要回去了。”
  鬼爪蓝江还没说话呢,丁裳已急得脱口而出道:“不行……”
  立刻发现人家正用眼看着她,她不禁把头低了下去了,脸也红了。蓝江遂又向淮上三子点头笑道:“不要客气了,我们不敢打扰,三位老朋友多多自重!”
  三子又一起把她们送到了门口。洗又寒本来也想走的,蓝江却用眼睛盯着他道:
  “你慌什么?跟着我们作什么?”
  洗又寒嘻嘻一笑,再为其他人一拉,就留了下来。鬼爪蓝江带着丁裳出了大门,丁裳一出门就催道:“快!快!师父咱们走快点!”
  蓝江呵呵一笑:
  “走这么快干嘛呢,也不是去说亲家!”
  丁裳不由一时玉面通红,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了,蓝江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她拍了拍丁裳的肩膀。
  “好孩子别急,这事情师父一定给你办成功,他是住在个什么……店里呢?”
  丁裳小声道:“安平客栈!”
  蓝江怪笑了一声:
  “对!安平!安平!还是你脑子好,记得清楚。走!我们现在就去安平客栈!”
  丁裳为师父说破了心思,一时又喜又羞,当时还装迷糊道:“去那儿干嘛呀?”
  蓝江心里说:“好个丫头,你还给我装傻!”
  当时咯咯笑道:“你要嫌烦,咱们就别去了!”
  丁裳忙道:“不烦!不烦!”
  一抬头,却见鬼爪蓝江一双眸子正盯着自己,满脸笑容,丁裳不由娇哼了一声,举起手就要打师父。蓝江边退边大笑道:“好姑娘!你自己不害臊,还要打师父呀!快走吧!天可不早了。”
  她说着身形陡拔起,直向山下驰去,丁裳遂也展开了功夫,紧紧随着师父而去。
  她们去得快?嘿!还有比她们更快的呢!
  “安平客栈”的伙计老张,正把门板往门上按的时候,看见那个年轻的客人远远的回来了,他就放下门,哈着腰老远地叫道:“相公你才回来?过节好!”
  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神色黯然地进了店门。老张打着灯笼在前面领着路,一面叨叨着道:“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刚才‘快我颐’送了百十个月饼,托我们柜上卖给客人吃,相公要是喜欢……”
  他发现这年轻的客人脸色不善,就临时把话止住了,顿了顿又接道:“有五仁、蛋黄,还有枣泥馅的;有苏式、广式,还有道地的北京翻毛、提浆……”
  青年人摆了一下手,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而且他才发现,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长衫上,竟被火烧得前后左右都是窟窿眼儿。他心里就更奇怪了,大节期的,也不好开口问,把这相公带到了后院那间讲究的房里,心里犯着嘀咕!
  管照夕进房之后,老张招呼着别的伙计打水泡茶,他就又打着哈欠去上他的门板了。
  想到方才的一切,他就像做了一个梦似的。
  他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心愿,可是他又为何如此不开心呢?说起来主要的还是因为楚少秋的死,想不到江鸿(江雪勤之兄)一句戏言,今日倒成了事实。
  他不是为自己悲哀;而为着江雪勤今后而伤感,他真不知雪勤往后该如何。
  他把外面长衫脱下来,推开了窗子,从这里可以看见中秋的光明月亮。
  他心里对这个问题,一时真是不知如何。其实这并不关他什么事,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又似乎对自己很有关系。
  他只是心里发着怔……
  对门一间突花的小窗子,开了一小半,一个女孩,正眯着眼睛,偷偷瞧着他。
  这女孩一身大绿缎子衣裳,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一双青缎子绣花鞋,很像个大府里的丫鬟。
  在她身后一张大绷子床上,一个全身紫衣的姑娘,正支着头皱着眉,盘着一双腿发愣呢!
  那小丫鬟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喜道:“七小姐,一点不错,是他回来了,他一个人在看月亮呢!”
  床上的姑娘,眨动上下密密的睫毛,半喜半忧地叹了一口气道:
  “有什么用呢!他已恨透了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了……”
  她说着,真有点想哭,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轻轻皱着眉毛道:“不会的!管公子绝不是这种人,小姐忘了,他从前对你可好着呢!”
  紫衣少女下了床,用手拢了一下散乱的云发,摇了摇头:
  “文春!从前是从前,这一次他已对我寒透了心,是不会再理我们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走到窗前,隔着窗子,看着那个正在赏月的青年。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腻情,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
  看着他,白雪尚雨春,不由泪儿籁籁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咬着下唇想:“他一定不会再理我了,只看那一天他对我的样子就可知道了……可是我怎能舍他而去呢?”
  “我的心,是已依附着你的心而存在……我的影子离开了你的影子,只怕也会为风吹散了……照夕,你真的就这么不理我了……”
  她低下了头,又想到自己,是如何变散了偌大的家财,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组织。
  如今,除了随身有限的旅资之外,自己主婢二人,可说是一无所有了。
  “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又为了谁呢?”
  望着照夕英俊的面影,她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她叹息了一声。
  “文春,把窗子关上吧,别给他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文春慢慢关上窗子,也叹了一口气。
  “七小姐,不是我说你,这几天你真的变了,想一想过去……那是多么英雄呀!现在呀……唉!算了,我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雨春玉脸一红,当时用手抹了一下腮上的泪,强作笑脸:
  “你知道什么?我们现在可不能比从前。说句不好听的话,从前那是强盗,现在我们怎么能再耍横呢!就说称英雄,又去给谁称呢?”
  文春眼圈红红地,雨春遂又叹息了一声!
  “文春,以后你跟着我,可不能再和以前比了。以前人家看咱们一眼,咱们就许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可是以后就是人家打咱们,咱们也不能随便还手。”
  文春翻了一下眼皮,很不服地道:“那是为什么?”
  雨春苦笑了笑:
  “不为什么,就是为我们要变一个好人。”
  文春挺了一下腰,插口道:“可是,好人也不能挨揍呀!”
  尚雨春心里惦记着那窗的管照夕,可没有心情给她多说,只皱了皱眉:
  “我这是譬方说,谁还真的揍咱们呀!你就别再烦我了,我已经够受的了!”
  文春咬了一下指甲,呐呐地道:“小姐,我知道你全是为管相公。我想他不能这么没有良心,我们主婢大老远找来了,他不见咱们可不行。小姐你等在这里,我这就去找他。”
  尚雨春忙拉住她:
  “你可不能瞎乱闹,要是他知道了可不好。”
  她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现在还不到见面的时候,他要是不理咱们,可是丢脸。”
  文春怔了一下,才又叹了一口气坐下了。尚雨春黛眉微颦:
  “你是知道的,我这一生只爱他一人。要是不能嫁给他,我是不想活了……我有我自己的主见,你可不要给我……”
  她说着眼泪在眼圈里直转。文春不由十分同情地点着头,她跟着七小姐也有七八年了,平日主婢之间情如姐妹。雨春作案,她算是最得力的助手;而且这小妞脑子灵活得很,点子也多,要是给她看上一宗买卖,怎么也逃不了。
  飞蛇邓江的那宗买卖,就是她踩的盘子,扣邓江的儿子,也是她出的主意。
  想不到雨春竟会突然遇到了管照夕。那夜雨春回去之后,哭了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