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30 02:06
  因此他一来,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连淘个米,都借故由他门前绕上一趟,递个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这么一来,洗老爷子可烦了,有时候连门都不开了,一天到晚间在屋里。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劲,他找过洗老两次,被骂出来两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气,反正洗老读书,他也读书,好在他带来的书也不少,要说掉文,他作的诗比洗老还强呢!
  日子久了,洗老爷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个阔家子弟,却偏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受穷;第二,他像是从北京来的。好家伙!北京离这里可远了,他一个年轻的人,跑到这里干什么?他口口声声对外说是应考的举子,可是入秋了,也该上路啦,他这边却连一点动身的意思也没有;
  第三,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着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这里,硬守着自己,你说他是安着什么心?
  这么一想,洗老爷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来是爱在太阳下面,捉花上的小虫的;可是有一次,因为那少年多事要帮着捉,洗老爷一气,就从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扫兴。
  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丝长袍,戴着瓜皮小帽,拿着一把布伞,到白云寺去玩耍,一进门,就见那姓管的少年,正在里面,和老方丈交谈甚欢。洗老扭身就走,却为智法老方丈追出来硬给请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对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会,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点了点头道:“我是常常来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来此是拜佛还是问经呢?”
  洗老摇头道:“我是来下围棋的,和他。”
  说着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艺太高,我总是败……”
  他忽然笑问少年道:“管公子你行么?”
  少年尚未说话,洗老已摇头不耐道:
  “他们年轻人,就是会也不精,哪能同我下。来!来!我们来手谈。”
  智法老方丈点着头,笑着陪洗老到了庙廊下面,那里设着棋盘,二人坐下,年轻的管公子,却在老方丈身后站下来了。
  小沙弥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饼,是翻毛枣泥馅的,这盘棋就开始了。
  往常洗老总是要让几个子儿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却笑着说:
  “不要紧,我帮助你来玩玩。”
  洗老嘴角带着不屑,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态度全改了过来。
  本来老和尚该输的棋,经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马上就变过来了,洗老反而处处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胜负。
  洗老爷子惊于少年高超棋艺,不由大为赞叹,当时搁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艺太高,我今夜要仔细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胜。”
  智法老和尚更是惊叹不止,对少年赞不绝口,坚留二人在寺里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应了。
  饭间老方丈问少年道:“少施主住处离此远不远?”
  洗老点了点头道:“他就在我对门,也是一个人。”
  少年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对门……”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说:“一点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着不由一双深凹在目眶里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咳了一声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宠若惊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轻轻念了声“管照夕”,觉得名字很陌生,自己从没认识过姓管的人,当时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艺不错啊!是和谁学的?”
  照夕弯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前常和家父下下,肤浅得很,以后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饭后老方丈拿出布施簿子来,照夕在上面写了纹银三十两,老方丈很高兴,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辞,照夕忙也告辞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庙门口,道了声再见,才回转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凑凑近,不想他老人却扬长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来了,洗老张开伞,踽踽行着。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伞用用吧!”
  不想那老头子,却装着没听见,转过几棵树,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却见他一只手拉着长袍,一只手打着伞,微微弯着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两声,洗老已走远了,他跟着洗老踽踽后影,不由怔住了。
  这时他衣服全湿透了,水珠子顺着头发流在脸上,他紧紧咬着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这半年来,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想着他不禁流下两行泪,想到自己留信离家,曾发下志愿,不学成绝技,绝不返家,可是这异人到哪里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虽然他怪处极多,可是自己搬来这两个月,日夕观察他,就没见过一些本领,自己怎可断定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人?
  想着一时又愕住了,就连脸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闻人说,凡是身怀绝技之人,是决不轻易露出来的。半年来我虽是失望了好几次,可是这一次,我却要有始有终,不可轻易放弃,我要忍一个时期,把他摸个清楚。”
  想着把脸上的水擦了一下,一个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来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来,却见洗老拿了一块很大的干毛巾,打着伞走了过来,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丢过来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干,换上干衣服才不会生病……年轻人要爱惜身子。”
  说着转过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着毛巾,心中又喜又惊,暗忖:
  “他可真是一个怪人,既是这么好心,方才把伞给我合打一下,也就没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想着把门关上,脱下湿衣把身子擦干,换了一身干衣服,忽然他心中一动,暗道:
  “有了,等一会儿我可借故还他毛巾,到他房内看一看,定可看出一点名堂。”
  想到此心中很高兴,当时拿上了毛巾,又等了一会儿,雨也小些了。
  再过一会儿,洗老房中已亮起了灯,琅琅的读书声,由他房中传了出来,管照夕不由又有些失望,心想:“我自己就是一个书呆子,不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找着一个老书呆子,那才真冤呢!”皱了会眉,暗忖:“管他呢,过去看看再说。”
  想着轻轻把门关上,走了过去,他轻着步子,慢慢走进了洗老的花园,心中想到这里平常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忽然他又想道:“我何不轻轻地走到他门边,看看他屋里情形,反正他也不知道。”
  想着就轻着脚步,悄悄走到了洗老窗前,方要由窗缝向里窥视,读书声忽止。
  照夕忙往后退了几步,却见洗老已在门口出现了。他看了照夕一眼道:
  “你进来干什么?”
  照夕红着脸道:“我是来还毛巾的。”
  洗老鼻中哼了一声,伸手把毛巾接了过去,他看着管照夕道:
  “以后不可随便进来,门口有一个拉铃,你可以拉铃,知不知道?”
  照夕连连点头道:“是!是!”
  他说着方要往前走一步,不想洗老却点了点头道:
  “我要读书了,你不要打搅我。”
  说着很快地转身而入,那扇小门遂又关上了,管照夕不由怔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回。那琅琅的声音,又由老人房中传了出来。
  照夕徘徊在斗室之内,心绪重重,他想:
  “要是这么等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来。”
  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已走路极轻,居然离他窗口甚远,就被他发觉了,可见此老听觉极灵,他的心不由又激动了。
  暗想来此已两个月了,如果就此离去,非但前功尽弃,而且心也未甘。
  因为他认为,这姓洗的老人,定是一非常人,对于这种非常人,自然要特别不同,尤其是要有耐心。过去他也读过不少的书,深深知道,要学惊人技,需下苦功夫。当初张良在桥下为老人穿鞋,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很明白的;因此他考虑的结果,仍是留下来。
  十一月的天,在这苍前岭可是很冷了。
  洗老院子里堆满了落叶,天还未明,照夕已早早起来,他轻轻推开了老人的门,用扫帚,把落叶扫成了一堆,忽然用手捧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恐吵了洗老睡眠;然后他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个月以来,每天都是如此,从不间断,有时候在庙里遇到了洗老,就下下棋,可是洗老从不与他多话。
  管照夕既已下了决心,要以至诚打动这位老爷子的心,所以也就不如以前那么急躁了。
  这一日清晨,天还不十分明,照夕按照往常的规矩,又早早起来了。
  他又轻轻走到了老人花园之中,当他把枯黄的落叶一捧捧送出门之时,忽见老人门前,放着一个锦袋,照夕心中一动,暗想:“这老爷子真粗心,钱袋也不好好收着,掉在外面了。”
  随手捡起来,觉得挺重,打开袋口一看,照夕吃了一惊。
  原来竟是整整一袋子珍珠,带有十来块翡翠,光华夺目,照夕忙把袋子收好,心想:
  “这些东西,洗老竟不小心,真是糊涂透了。”
  想着马上走过去,方要用手敲门,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又把手放了下来,暗忖:
  “他是不准人进来的,我又何必自讨无趣。算了,还是偷偷给他放进去吧!”
  想着见门下有三四寸空隙,照夕就把这钱袋,用手轻轻推了进去,又用棍子往里送了送,心想洗老起身之后,定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