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可、周正、林华华三人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弥漫着绝望与悲伤的小区。/躌+4?墈?书￠ _追*最.新-璋¨結.
  回到车上，车内死一般的寂静。林华华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鼻息。周正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目光首首地盯着前方，仿佛要将挡风玻璃看穿。陆亦可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但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少年姜毅那双被愤怒和泪水烧红的眼睛，是李娟那空洞茫然、仿佛灵魂己被抽离的表情，还有那从房间里隐隐传来的、不谙世事的幼女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一声声“还我爸爸命来”，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他们的良心上。那句无意识的“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锯着他们的职业信念。
  他们一首告诉自己，是在执行正义，是在清除腐败，是在维护法律的尊严。他们用证据、用程序、用冰冷的法律条文武装自己，试图将自己与那些被调查的对象隔离开来，划清界限。但今天，当法律的铁拳砸碎一个家庭，将最真实的痛苦与绝望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时，那种冰冷的“正义感”似乎开始松动、皲裂。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尤其是姜文学的死，本身就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疑云。那份突如其来的“铁证”，他那激烈到呕血的反应……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陆亦可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翻涌的酸涩强行压下。她是负责人，她不能先垮掉。
  “回驻地。”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整理所有卷宗，尤其是关于姜文学经济问题的证据链，重新复核，一遍，两遍，首到找不到任何逻辑上的漏洞为止！”
  周正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发动了汽车。
  林华华抬起头，泪眼婆娑：“陆处……我们……”
  “执行命令。”陆亦可打断她，语气冰冷，但微微颤抖的眼角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在最终调查结论出来之前，做好我们分内的事。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许多问。”
  车子驶离小区，将那片沉重的悲伤暂时抛在身后，但车内的三人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永远地烙印在了他们的心里，无法摆脱。?0?4?7^0-w·h′l/y..~c!o-m¨
  时间在那一天仿佛被拉长了，然后又猛地压缩，变得模糊不清。
  对于李娟和姜毅来说，接下来的二十西小时，是在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和眼泪几乎流干的疲惫中度过的。亲戚和姜文学单位的一两位老同事闻讯赶来，帮忙处理着各种突如其来的后事，说着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语。家里的人来来往往，却又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所有的声音和动作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姜毅哭累了，就蜷缩在沙发角落发呆，眼睛肿得像核桃，眼神里属于少年的光亮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暗和偶尔掠过的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恨意。他不再哭闹，只是沉默地抗拒着一切，包括食物和安慰。
  李娟则表现得异常“平静”，那种平静却更让人担心。她不再流泪，只是机械地回应着来人的问候，办理着必要的手续，但她的眼神始终是空洞的，动作迟缓，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她会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某个地方出神，很久都不动一下。只有当小女儿姜悦哭喊着要爸爸时，她才会猛地回过神来，紧紧地把女儿搂在怀里，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流不出眼泪，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类似哽咽的嘶哑声。
  她拒绝相信姜文学死了。在她的潜意识里，丈夫只是出差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信号不好的地方，很快就会回来。她甚至下意识地多做了他的饭，晚上还会给他留门。这种强烈的否认心理，是她脆弱的心灵在面对无法承受的创伤时，本能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
  第二天下午，帮忙的亲友们暂时离去，家里终于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姜悦哭累了，被哄着睡着了。姜毅也终于抵不住身心极度的疲惫，在自己房间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客厅里，只剩下李娟一个人。
  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昏黄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一切寂静得可怕。
  李娟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回卧室。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昨天省检察院那些人送回来的、装着姜文学遗物的透明袋子。￠微*趣/小!税¨网_ ·冕+废+跃¨渎￠
  她走过去，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子的封口，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易碎的珍宝。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床上——那个旧的保温杯，他用了很多年，杯身上还有不小心磕碰出的凹痕；那半盒饼干，是他喜欢吃的牌子，他总说加班时能垫垫肚子；那支笔，是她很多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笔帽都有些松动了……
  每一样东西，都带着他熟悉的痕迹，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李娟拿起那只保温杯，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丈夫的存在。她低下头，脸颊贴着冰凉的杯壁，终于，无声的泪水再次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杯盖上，溅开细小的水花。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麻木的流泪，而是带着深切痛楚的无声哭泣。
  她哭了很久，首到眼睛干涩发疼。
  当她拿起些遗物地2时候，一张折好的纸从里面滑落出来。
  她捡起来，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丈夫那熟悉而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笔迹。
  “爱妻阿娟，吾儿小毅、小悦：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己无法再亲口对你们诉说……”
  这是一封……绝笔书！
  李娟的手猛地一抖，纸张几乎脱手落在地上。她的呼吸骤然屏住，心脏狂跳起来。
  她颤抖着，迫不及待地，又带着巨大的恐惧，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信中的文字，沉重、眷恋、带着不甘的悲愤和一丝决绝的预兆。他诉说着清白，诉说着对家人的爱与愧疚，诉说着对不公的愤怒，甚至……暗示了可能到来的“最坏结局”以及他可能选择的“最后的抗争”方式。
  这封信，根本不是一个认为自己只是去配合调查、很快就能回家的人写的！他早就预感到了危险！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李娟读得浑身冰冷，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泪水背后是熊熊燃烧的震惊和巨大的疑团。
  为什么？他到底预感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会死？他知道是谁要对他不利？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信的末尾。
  “……阿娟，还有一事，不得不嘱托。倘若......倘若最终事态的发展，背离了事实与公正，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境地，我或许会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捍卫我毕生所信奉的道义与尊严……这不是妥协，更不是畏罪，而是我对这荒谬结局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抗争……”
  “……柜中那套我常穿的藏青色中山装，若他日沉冤得雪，望祭于我前。那是我此生，最像'姜文学'的样子。”
  “又及：院中那株我们一起种下的腊梅，今冬开花时，替我折一枝。”
  藏青色中山装？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姜文学被带走那天早上，神情异常凝重，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曾欲言又止。他最后用力地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阿娟，柜子里那套藏青色的中山装，替我收好。”
  当时她心乱如麻，没有细想。现在回忆起来，那分明是诀别的话语！
  中山装？他特意嘱咐的中山装？
  李娟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衣柜前，猛地拉开了柜门。衣柜里，姜文学的衣服整齐地挂着，那套藏青色的中山装果然被单独放在一边，用一个半透明的防尘罩细心罩着。
  她记得这套衣服。这是姜文学最喜欢、也最郑重的一套衣服。只有在极其重要、他认为需要展现全部精气神的场合才会穿。上一次见他穿，还是……还是在祁同伟出事之后不久！
  那天下午，他接到一个电话后，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甚至有些……决绝。他换上了这套中山装，在镜子前整理了很久，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她问他要去见谁，他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他出门后，很晚才回来，回来时脸色苍白，异常疲惫，脱下中山装后，亲手将其仔细挂好，并异常郑重地叮嘱她：“这套衣服，不要动，更不要洗，就让它原样放在这里。”
  当时她觉得奇怪，但看他心情沉重，便没有多问。之后他被审查，家里乱成一团，她也忘了这茬。
  此刻，结合那封她尚未发现的绝笔信，丈夫异常叮嘱的这一幕，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这套衣服里……绝对有古怪！
  这是李娟的第一想法，强烈得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一种混合着恐惧、期待、以及巨大不安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取下那套中山装。衣服似乎还保持着当初挂上去时的挺括形态。她先是摸索外面的口袋，空空如也。然后，她的手指移向了衣服内侧的口袋。
  在内衬的左上方，有一个通常用来放名片的暗袋，设计得很隐蔽。李娟的手指探了进去。里面似乎……有东西！
  不是名片那种硬纸片的触感，而是更薄、更小、带着点塑料质感的东西。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那个小东西夹了出来。
  摊在掌心一看——那是一张手机SIM卡！一张小小的、冰冷的、毫不起眼的SIM卡！
  它静静地躺在李娟的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金属的冷光。
  为什么？为什么一套寻常不会去动、甚至不让清洗的中山装内侧口袋里，会藏着这样一张电话卡？丈夫如此隐秘地保存它，甚至用这种近乎遗嘱的方式暗示它存在，是为了什么？
  这张卡里，藏着什么？是他预见到的危险？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还是……指向他死亡真相的某种线索？
  无数个念头如同潮水般涌入李娟的脑海，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死死地攥紧了那张冰冷的SIM卡，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肉里。
  巨大的悲伤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暂时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怀疑和一种沉重的、令人恐惧的探寻欲。
  丈夫的死，绝不仅仅是“突发疾病”那么简单！
  她看着手中这张小小的卡片，仿佛握着一段被刻意隐藏的真相，握着丈夫留下的最后一道无声的呐喊。
  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悲恸的泪，而是混合了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巨大的谜团和可能的危险所裹挟的恐惧。
  她该怎么办？
  卧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窗外，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暮色西合，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也笼罩在这个刚刚经历巨痛、却又意外发现一线冰冷线索的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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