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揣着“尚方宝剑”和大队首肯的陈潮生，就坐上了赵德海指派好的，由胡子拉碴的老拖拉机手何老头驾驶的“铁牛”牌手扶拖拉机。~餿.嗖_暁?税?惘? ·首+发·
  在“突突突”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滚滚黑烟中，这辆简陋的机械驮兽载着陈潮生，在村民们好奇，羡慕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路颠簸摇晃着，朝着石庙大队的石砖厂驶去。
  拖拉机在坑洼的土路上蹦跳了近一个小时，陈潮生感觉骨头都快被颠散架时，终于到了地方。
  与其说是砖厂，不如说是个规模较大的农村土窑作坊。
  几座馒头状的土窑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和泥土烧结的气息。
  空地上码放着刚出窑，还散发着余温的土红色砖块，像一片片红色的梯田。
  门口果然围着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衫陈旧，手里都捏着大队开的条子，眼巴巴地等着买砖。
  这年头，随着政策松动，想修个像样房子的人家逐渐多起来。
  这土窑的产出完全供不应求，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
  陈潮生亮出临海大队的证明信，很顺利地找到了砖窑的负责人。
  一个脸上布满灰尘和煤灰，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老汉。
  穿着看不出本色的蓝布工装，腰间系着根草绳。?l?a,x!s^w￠.*c¨o,m^
  老汉接过证明信，眯着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凑近了仔细看了看落款处那个鲜红的大队印章。
  又抬头打量了陈潮生这个格外年轻的后生两眼，有些意外：“一万五千块？小伙子！你家要盖多大的屋？起楼啊？”
  “翻修老屋，再捎带手给家里妹子加间小屋。怕不够用，多备点，省得来回跑。”
  陈潮生笑着解释。
  他心里早算过账了，多备着总没错，以后说不定还要加盖。
  “五分钱一块！红砖！不讲价。”
  负责人指着旁边码放整齐，颜色暗红的砖堆，言简意赅。
  “一万五千块，拢共七百五十块整。交钱！那边搬砖！我的人帮你抬上车。”
  “只帮忙装车！不负责送啊！路太远，车受不了。”
  他指了指陈潮生带来的手扶拖拉机，意思很明显，这“铁牛”一趟根本拉不了多少。
  “行！就按您说的！”
  陈潮生爽快地应下，从怀里贴身的内袋掏出一个用旧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钱卷，一层层打开。
  在老汉和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细细点出七十五张崭新挺括，散发着油墨香的“大团结”，递了过去。
  那负责人见这后生掏钱如此干脆利落，眼神都变了变，态度也明显好了些。_E¨Z·暁-税*王\ ¨埂`欣~蕞!全_
  确认数目无误之后，立刻转身吆喝着几个光着膀子，浑身汗水和泥灰的壮劳力过来帮忙装车。
  拖拉机一次最多只能拉一千来块砖，再多怕车胎爆，车轴断。
  陈潮生跟着何老头，顶着烈日和飞扬的尘土，来回跑了整整十趟！
  人几乎给颠簸得散了黄，才终于把那一万五千块小山似的红砖块，都卸在了自家屋后专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夕阳的金辉洒下来，把那些还带着窑火气息的新砖染成了温暖厚重的橘红色，像一堆燃烧的希望。
  “何大爷！辛苦您老跑这一天了！颠坏了吧？”
  最后一趟卸完，陈潮生给汗流浃背，几乎被染成“红人”的何老头递上一整包新的“大前门”，由衷地感谢。
  这老师傅虽然话不多，但技术过硬，开得稳当，没出半点岔子。
  “哎哟！小陈！使不得使不得！队里有规定……”
  何老头嘴上推辞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却笑开了花，粗糙得像树皮的大手还是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揣进沾满红砖粉的工装口袋里。
  “你这孩子办事敞亮！够意思！以后要用车，吱声！只要队长……哦不，赵书记没安排公事，老头子保管给你跑得又快又稳！”
  ……
  第二天清晨，海天交界处刚透出蟹壳青，薄雾还像轻纱一样笼罩着渔村。
  陈潮生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出来，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清凉空气。
  就看到一个头发如同被台风肆虐过的鸟窝，眼窝深陷乌青如同熬了三天三夜，浑身散发着刺鼻桐油和新鲜木屑混合气味的精瘦青年，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对着他激动地嘶喊起来。
  “潮生哥！船……你家船！全拾掇好了！能……能下水了！”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李老三大儿子李建国。
  几天不见，整个人瘦脱了相，颧骨高高凸起，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闪烁着完成使命的亢奋光芒。
  “这么快？”
  陈潮生心中一喜，顾不得多问，立刻跟着他小跑着，冲向村南海边那片停泊着各家希望之舟的礁石滩。
  初升的太阳正努力挣脱海平面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陈潮生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老伙计。
  它与周围那些或新漆闪亮，或斑驳陈旧的渔船相比，当然还是难掩岁月的痕迹。
  但对比几天前那副风烛残年，破破烂烂，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凄惨模样，简首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船身上那些曾经触目惊心，如同伤口般的大大小小的破洞，裂缝早己不见踪影。
  全部用上好的杉木料和熬得黏稠的桐油，掺着蛎壳粉的麻丝填堵得严严实实，光滑平整。
  几块朽烂不堪的船板被整块剜掉，换成了纹理清晰，散发着木香的新杉木板。
  同样刷上了厚厚的几层深棕色桐油。
  在晨光的照耀下，焕发出一种古朴而坚韧的油亮光泽。
  桅杆被仔细打磨过，重新刷了清漆。
  简陋的小船舱顶棚，也换了新的厚实防水油毡布，用崭新的硬木锔子牢牢固定在舱沿。
  整艘船弥漫着一股新鲜桐油特有的，略有些刺鼻却令人无比心安的气息。
  虽然骨相还是那副老船的底子，但精气神全回来了。
  像个穿着打补丁衣裳，但被浆洗得干干净净，筋骨强健，随时能搏击风浪的硬朗老渔夫。
  李老三和他另外两个半大的儿子，像被抽了筋似的瘫坐在船边冰冷的礁石上大口喘气。
  个个眼窝深陷，布满红丝。
  身上的粗布衣衫被汗水，桐油和木屑染得五颜六色，看不出本色，累得像三滩软泥。
  只有最小的闺女李小红，还拿着块小砂纸，蹲在船沿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执着地细细打磨着最后一点毛刺。
  小小的身影在金色的朝阳里，显得格外倔强和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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