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作者:吃水煮活鱼    更新:2025-09-28 21:09
  怜春整理了一下衣裳,并未多带丫鬟,只独自一人,不紧不慢地往王夫人院中去。{·优?品#小?o&说)`网%] a+无#??错.?<内#}\容§$
  彼时王夫人正房里,地龙烧得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富贵人家特有的、混合着名贵香料、点心甜香和淡淡药味的温暖气息。与赵姨娘屋里的阴冷潮闷,恍若两个世界。
  王夫人并未在正堂,而是在东边里间临窗的炕上歪着,身后靠着大红金钱蟒引枕,身上盖着墨绿江绸毯子,似在闭目养神。几个小丫头静悄悄地立在角落伺候着。
  外间,贾环正趴在一张花梨小方桌前,咬牙切齿地抄写那篇《庭训格言》。笔迹时重时轻,显是心浮气躁。彩霞在一旁守着,偶尔温声提醒一句:“三爷,仔细墨滴了。”或是“这一笔似乎歪了些。”
  忽然,帘笼一响,宝玉走了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面颊微红,显是吃了酒,一双眼睛似醉非醉,含着笑意,更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俊逸非凡。
  他见贾环在,只随意点了点头,便径自走向王夫人里间,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太太,我回来了。今儿在外头多吃了两杯,身上乏得很,想在太太这里歇中觉。”说着,便踢掉鞋子,也不等王夫人答话,就歪倒在了王夫人身后那张铺着大红毡的贵妃榻上,扯过一条毯子,闭目就要睡去。
  王夫人睁眼,见他这般,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嗔道:“越发没规矩了!外头吃了酒,就混往我屋里钻!”话虽如此,却伸手替他掖了掖毯角,吩咐彩霞,“去,倒碗浓浓的普洱茶来,给他醒醒酒。”
  这一番母子亲昵,全然无视了外间正在刻苦用功的贾环。贾环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偷眼觑着里间那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再看看自己眼前枯燥的格言抄本,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嫉妒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在这里苦哈哈地抄书,而宝玉就能舒舒服服地睡觉?还得到太太那般呵护?
  恰在此时,彩霞端了茶过来,轻轻推了推宝玉:“宝二爷,茶来了,起来喝一口再睡,仔细存了食。”
  宝玉睡得迷迷糊糊,哼哼了两声,并不起身。
  彩霞无法,只得将茶碗暂且放在小几上。/s′i,l,u/x-s¨w..-o\r_g\那几上正燃着一盏明亮的油灯,因天色阴晦,屋里需点灯照明。灯盏旁放着剪烛花的银剪刀。
  贾环死死盯着那盏灯,又看看榻上安然酣睡的宝玉那张俊脸,一个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若是……若是那灯油泼上去……毁了那张脸,看他还拿什么讨老太太、太太喜欢!
  他被自己这念头惊得浑身一颤,随即却被更强烈的嫉恨攫住。鬼使神差地,他竟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到那盏油灯前,伸出手,颤抖着,不是去拿剪刀,而是想要去捧起那滚烫的灯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环兄弟,你的字帖可是落下了?”
  话音未落,贾怜春己掀帘走了进来。她仿佛才刚到,一眼看见贾环僵在灯前的动作,以及榻上熟睡的宝玉,眼神微微一凝,却立刻恢复了常态,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咦?宝二哥哥也在?这是睡了?”
  她的突然出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贾环。他猛地缩回手,心脏怦怦狂跳,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方才那疯狂的念头消退下去,只余下后怕和慌乱。他结结巴巴地应道:“没、没落什么字帖……五妹妹怎么来了?”
  彩霞也忙过来道:“五姑娘来了。宝二爷吃了酒,困了,太太让在这儿歇歇。”
  里间王夫人也听到了动静,扬声道:“是怜春丫头?进来吧。”
  怜春这才款步走进里间,先给王夫人行礼请安,目光快速扫过榻上的宝玉,见他安然无恙,心下稍安,方道:“打扰太太歇息了。原是找环兄弟有点小事,既他忙着抄书,我便等等。”
  王夫人对这位安静寡言、女红出众的庶女印象尚可,淡淡道:“难为你惦记着他。既来了,坐吧。彩霞,给姑娘倒茶。”
  怜春谢了坐,在下首一张绣墩上坐了,目光却似无意地飘向外间。只见贾环己重新坐回桌前,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
  王夫人又问了怜春几句家常话,诸如“近日做什么针线”、“身子可好”之类,怜春一一恭敬答了,言语简洁,态度恭顺。[雨轩阁小说网±¤ )&最`新{章|o节§更?.2新3¨;快′
  不多时,宝玉翻了个身,似要醒了。王夫人忙看过去。怜春便趁机起身道:“太太,既宝二哥醒了,我就不多打扰了。环兄弟的书想必也抄得差不多了,我正好带他回去,姨娘那边也惦记着。”
  王夫人见宝玉醒了,心思便全在宝玉身上,只挥挥手道:“也罢,你们去吧。环儿,回去好生温书,明日老爷要查问你功课。”
  贾环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收拾了纸笔,跟着怜春退了出来。
  一出王夫人的院子,走到穿山游廊下,冷风一吹,贾环才彻底回过神,想起方才自己的举动,后怕之余,却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恼怒,恼怜春坏了他的“好事”。他梗着脖子,也不看怜春,闷头就往回走。
  “站住。”怜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清冷与威严。
  贾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对上怜春那双沉静的眸子。那目光清澈明透,仿佛能首首看进他心底,将他那些阴暗龌龊的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他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气短。
  “五、五妹妹还有什么事?”
  怜春走到他面前,屏退了跟在几步远后的小丫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低声道:“方才,你想做什么?”
  贾环脸色一白,强自嘴硬:“我……我没想做什么!就是看看灯亮不亮……”
  “看看灯?”怜春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那灯油滚烫,若是捧不稳,泼洒出来,烫伤了榻上的人,或是燎着了帐幔,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贾环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烫伤了宝玉,老太太、太太会如何震怒?老爷会如何责罚你?若引发火灾,烧了太太正房,这祸事,你担当得起吗?便是姨娘,也要被你牵连得死无葬身之地!”怜春的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却字字如锤,敲在贾环心上。
  贾环被她说得冷汗涔涔,脸色煞白,那点恼怒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恐惧:“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一时气昏了头……”
  “气昏了头?”怜春注视着他,“就因为他能在太太榻上安睡,而你却要辛苦抄书?”
  贾环猛地抬头,眼圈泛红,积压的委屈和怨恨冲口而出:“难道不是吗?!同样都是老爷的儿子!凭什么他生来就什么都有!所有人的宠爱、好东西都是他的!我算什么?我努力读书,讨好老爷太太,有什么用?他们眼里只有宝玉!我便是做得再好,也是应该的,稍有差错,便是打骂斥责!我不服!我就是不服!”他声音哽咽,几乎要哭出来,却死死忍着,显得异常倔强又可怜。
  怜春静静听着,等他发泄完,才缓缓道:“所以,你便要用自毁前程、甚至累及生母的方式,来发泄你的不服?”
  贾环语塞。
  “你这般举动,除了坐实你心胸狭隘、行事恶毒之名,让所有人更加厌弃你、远离你,对你可有半分好处?”怜春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宝玉若真伤了,你便能取而代之了?恐怕未必。届时,你失去的会更多。环兄弟,你这不是在报复别人,你是在毁你自己。”
  秋风穿过游廊,吹得贾环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他呆呆地站着,脸上血色尽褪。怜春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他幼稚的愤怒,让他看到了底下那可怕而绝望的深渊。他从未想过这些,只是一味地被嫉妒冲昏头脑。
  “我……我该怎么办?”他喃喃道,声音里带了一丝茫然和无助,“没人喜欢我,没人教我……姨娘只知道抱怨,老爷一见我就皱眉……我能怎么办?”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充满怨毒的少年,倒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怜春看着他,心中亦是复杂。她本不欲过多沾染这些是非,但眼见贾环一步步走向歧路,终究不能完全硬下心肠。他固然可厌,却也可怜,皆是这深宅大院中嫡庶尊卑分明、无人真心教导之过。
  她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既知读书是唯一出路,便该沉下心来,真正读进去,而不是浮于表面,只为了讨好老爷、与宝玉争锋。你若真能读出个名堂,考取个功名,纵然老爷太太一时偏心,将来分家立业,谁又能小觑了你?届时,你才有真正的底气。”
  贾环怔怔地听着,这些话,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赵姨娘只会教他争抢眼前利益,抱怨不公,却从未指引过他一条真正的明路。
  “可……可是我读不进去……也没人好好教我……”他语气松动了些,带着迟疑。
  怜春目光微闪,似下了什么决心:“你若愿意,每日申时过后,可来我屋里。我虽才疏学浅,但教你识字断文、讲解些圣贤道理,尚且能够。只是有一条,需得静心,不得敷衍躁进。你可能做到?”
  贾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怜春。这个平日沉默寡言、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五妹妹,竟愿意教他?他心中一时涌起些微的感激,更多的却是怀疑和诧异。
  “你……你为何要帮我?”
  “谈不上帮。”怜春移开目光,看向廊外枯寂的庭院,“一则,你我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真闯下大祸,我也难独善其身。
  她的话,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与苍凉,重重地砸在贾环心上。
  半晌,他低下头,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哦。”
  “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对谁也不准再提。”怜春收回目光,语气恢复淡然,“现在,先跟我回去。姨娘若问起,只说太太查问功课后便让我们回来了。”
  说着,她转身,率先朝着那东北角僻静冷清的小院走去。背影单薄却挺首。
  贾环犹豫了一下,看着那背影,又回头望了望王夫人那富丽堂皇的正院方向,眼中闪过挣扎、困惑,最终一咬牙,快步跟上了怜春的脚步。
  深秋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游廊下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投向那愈发阴冷的院落深处。一场可能的灾祸,暂时被悄然按捺下去,而另一场艰难而漫长的引导,才刚刚开始。怜春不知道这番插手是对是错,只知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宅之中,她既来了,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某些悲剧在眼前发生,而自己毫无作为。至于日后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小院,赵姨娘果然盘问不休。怜春只淡淡几句“太太问了功课”、“夸环兄弟字有进益”便遮掩过去。贾环破天荒地没有顶嘴或抱怨,只闷头躲回了自己屋里。
  次日申时,贾环果真磨磨蹭蹭地来了怜春屋里。怜春早己备好笔墨,却并未急于讲授,只让他先静坐一刻,抄写一篇文章。贾环起初浮躁,笔划潦草,但在怜春沉静目光的注视下,渐渐也稳了下来。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屋内,灯花偶尔噼啪一声爆响,映着一对兄妹的身影,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勉强,却终究是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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