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县城，在罗明宇眼里从未如此遥远过。+小/税¨宅~ ?蕪′错·内+容\
  明明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此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奔驰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罗明宇的心也跟着这声音，被反复碾压。
  七年了。
  他己经整整七年，没有踏上过这条回家的路。
  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每一个拐角。
  路边那棵歪脖子柳树，是他小时候掏鸟窝的秘密基地；
  那个废弃的公交站台，是他第一次牵王思雅的手的地方；
  远处那片工厂的烟囱，曾是他眼里全世界的中心。
  年少时，他总想着逃离。
  逃离这个一览无余的小城，逃离父母无微不至的管束。
  他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
  后来，他如愿以偿地“逃”了出去，却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更小的、名为“爱情”的牢笼里，画地为牢，耗尽了所有的青春和骄傲。
  为了那个女人，他跟家里拍了桌子，摔了电话，说出了这辈子最混账的话。
  他记得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子”，母亲则在一旁哭得喘不过气。
  从那以后，他就真的成了一个“不孝子”。他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自己构筑的沙堆里，对父母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刻意地割裂了与那个家的所有联系。￠纨! * +神\栈/ ¨已^发,布/最`鑫+蟑-截?
  他不是不愧疚，不是不想念，只是……没脸。
  他曾是父母最大的骄傲，是整个家族里最有出息的孩子。
  他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怕听到他们叹息的声音。
  车子终于驶入了县城。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像一部褪色的老电影，在眼前一帧帧地闪过。
  罗明宇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车，奔向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爸！妈！”
  他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那把七年没用过的钥匙，插进锁孔，依旧严丝合缝。
  他拧开门，带着一身风尘和满心的恐慌，冲了进去。
  然后，他愣住了。
  预想中医院的消毒水味、家人的哭泣声、病危通知单……全都没有。
  客厅里，窗明几净。他那个据说“病危”的父亲，罗建军，正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毛衣，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正播着一出清宫戏，几个妃子为了争宠，吵得不可开交。
  听到开门声， 罗建军抬起头，看到门口的罗明宇，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随即又板起脸，假装镇定地“哼”了一声，把头扭了回去，继续盯着电视，仿佛那几个吵架的妃子比亲儿子还重要。?3-8/墈^书?罔^ -耕,薪\蕞,哙*
  厨房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围着碎花围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是他的母亲， 徐琼。
  她的头发己经花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深了许多。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看到罗明宇，先是一怔，随即眼圈就红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罗明宇站在玄关，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脑子彻底宕机。
  他看看沙发上那个生龙活虎看宫斗剧的“病危”老爹，又看看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身上飘着红烧肉香味的母亲，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后怕、愤怒和心酸的情绪，涌了上来。
  “妈，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徐琼没说话，只是用围裙擦了擦眼角，然后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瘦了，瘦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
  罗明宇的心，像是被这股暖流烫了一下，所有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酸楚。
  “我……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 罗建军在沙发上终于忍不住了，他关掉电视，中气十足地吼道，“你看看你那张脸，跟个鬼一样！在外面是不是饭都吃不饱！”
  罗明宇看着父亲，这个男人，明明担心得要死，嘴上却永远学不会一句软话。
  就在这时，大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身高将近一米八五、穿着一身篮球服的大男孩走了进来。他理着利落的寸头，眉眼间和年轻时的罗明宇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神更锐利，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桀骜。
  是他的弟弟， 罗明豪。
  罗明豪看到站在客厅里的罗明宇，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有惊讶，有戒备，有疏离，但在那层层叠叠的情绪底下，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压抑了很久的激动。
  “哥？”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这一声“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罗明宇记忆的闸门。
  他想起上一次见弟弟，他才刚上初中，个子只到自己的胸口，整天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粘着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以后也要当个像哥哥一样厉害的医生。
  如今，那个小跟屁虫，己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罗明豪的出现，变得更加微妙。
  父亲板着脸，假装研究电视遥控器。
  母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足无措。
  弟弟则像一尊雕塑，杵在门口，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
  罗明宇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罪人，正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审判。
  他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七年的空白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还是母亲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都站着干什么？明宇，快坐。明翰，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她推着罗明宇的后背，把他按在沙发上，又转身去厨房端菜。
  那是一桌丰盛到夸张的菜。
  红烧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清蒸鲈鱼……全都是罗明宇小时候最爱吃的。
  西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方桌，沉默地坐着。
  桌上的菜堆成了山，谁也没动筷子。
  罗明豪低着头，盯着自己碗里那几粒米饭，仿佛要看出花来。
  罗建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徐琼的眼泪，则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罗明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个拙劣的骗局，不过是母亲用思念编织的一个网。
  她只是想见他一面，却又怕他不肯回来，只能用这种最笨拙、也最让人心疼的方式。
  他欠这个家，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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