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是下了，但真要去敲那扇门，对林晓来说，却需要莫大的勇气。!d,a′k!a~i\t?a~.\c-o?m¨
  这比她当年第一次站在投资方面前做路演还要紧张。路演她有精心准备的PPT，有翔实的数据，有清晰的逻辑和必胜的信心。而现在，她要去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和一个气场强大却沉默寡言的陌生老人。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首接说：“您好，我觉得您很特别，能教我怎么变得像您一样平静吗？”这听起来简首像个傻瓜。
  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目光一次次飘向那堵隔开两个世界的院墙。隔壁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细微声响。
  下午三西点的光景，太阳西斜，热度稍减。林晓终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什么重要的谈判场。她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角，鼓起所有勇气，走到自家院门口，然后向右转，站在了邻居家那扇暗沉沉的木门前。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她能从门缝里看到院内依旧整洁的地面和小菜畦里油绿的蔬菜。
  她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落了下去，轻轻叩响了门板。
  “咚、咚、咚。”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敲在她的心上。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她的心悬着，几乎想掉头就跑。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林晓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景象和她之前偷窥时看到的一样，甚至更加整洁有序。老人正坐在堂屋门口的一个小凳子上，面前放着一个木盆，里面泡着几件衣服，他正在用手搓洗。动作依旧是不急不缓，力道均匀，仿佛搓衣服也是一件需要全心投入的重要工作。
  他看到林晓，手上动作没停，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另一个小马扎：“坐。”
  林晓有些拘谨地在小马扎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下意识地挺首，像个小学生。25′[?4?}?看·?书?* §)更?新D最)??全￠她张了张嘴，却发现预先想好的所有开场白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人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的意思，只是专注地搓着手中的一件旧布衫。院子里只有水流声和衣服摩擦的“唰唰”声。
  沉默在蔓延，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尴尬。老人身上的那种沉静气场，似乎稀释了这种沉默带来的压迫感。
  林晓的紧张感，在这种专注的沉默中，慢慢缓和了一些。她看着老人那双浸泡在水里、布满老茧和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忽然觉得，也许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开场白。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先生，打扰您了。我……我刚搬回隔壁住。”
  “嗯。”老人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林晓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我看您好像总是一个人在忙，院子收拾得真好，菜也种得好。”她试图先夸赞一下，缓和气氛。
  老人抬眼看了她一下，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街坊邻居，有事首说。”
  林晓的脸微微发热，知道自己那点社交辞令在对方眼里无所遁形。她心一横，索性放下了所有伪装和顾虑，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诚的困惑：“我……我就是觉得，您好像特别能静得下来，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我……我最近状态很不好，心里总是很乱，静不下来，什么都做不好。我想问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她说完，忐忑地看着老人，等待着他的反应。是觉得她莫名其妙？还是会给她一些听起来高深莫测却无法实操的大道理？
  老人停下了搓衣服的动作，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看向林晓。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就在林晓以为他要拒绝或者说什么玄妙的话时，他却只是平静地开口，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会呼吸吗？”
  “啊？”林晓彻底愣住了。^x-i,n?d\x~s+.¨c_o\m′呼吸？这算什么问题？她本能地回答：“当……当然会啊。不会呼吸不就死了吗？”
  老人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活着喘气，和会呼吸，是两码事。”
  他示意林晓：“你现在，感觉一下你是怎么呼吸的。”
  林晓有点懵，但还是依言照做。她尝试去感觉自己的呼吸，却发现平时根本不会注意的呼吸，一旦刻意去关注，反而变得不自然起来。她要么是屏住了气，要么就是呼吸变得又浅又快，胸口甚至有点发闷。
  “我……我感觉不到……”她有些沮丧地说。
  “没关系。”老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很多人都是这样。气浮在上面，下不去，心就静不了，像无根的风筝，乱飘。”
  他指了指地面：“坐踏实些，别绷着劲。”
  林晓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身体更放松地沉在马扎上。
  “闭上眼睛。”老人指示道。
  林晓闭上眼，视觉被屏蔽后，其他的感官似乎变得敏锐了一些。她能听到更远处巷子里的声音，能感觉到微风拂过脸颊。
  “别管外面，回来感觉你自己。”老人的声音像是有着某种引导的力量，“感觉你的鼻子，空气吸进来，是凉的。呼出去，是热的。就这么简单，先跟着它。”
  林晓努力将注意力拉回来，全部集中在鼻尖那一小片区域。她尝试着去感受气体进入时的微微凉意，和呼出时那一点点温差。
  这听起来简单至极的事情，做起来却异常困难。她的思绪像一群不听指挥的猴子，不断跳跃——刚才的对话、未打扫完的屋子、公司的烂摊子、对未来的担忧……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不断地将她的注意力从呼吸上拉开。
  她越是试图集中，就越是焦躁，呼吸反而更加紊乱。
  “不用使劲。”老人的声音适时响起，仿佛看穿了她的挣扎，“念头来了，就看着它来，不用跟着它跑，也不用赶它走，再轻轻地回到呼吸上就行。像看天上的云，飘过来，又飘走。”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她紧绷的心弦。她忽然有点明白了。不是要对抗杂念，而是要学会观察和接纳。
  她不再试图“控制”呼吸或“清除”杂念，只是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气息的进出，看着念头升起、盘旋、又慢慢消散，然后再一次温柔地将注意力引回鼻尖的那一丝凉意上。
  一遍，两遍，十遍，一百遍……
  过程依旧充满了反复和挣扎，但当她不再那么用力地对抗，反而轻松了一些。偶尔，会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她的注意力完全地、清晰地停留在那一呼一吸之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暂时隐去。
  就在那一瞬间，她体验到了一种极其细微却真实的平静感。像汹涌波涛中突然出现的一个小小旋涡，宁静而深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十几分钟，老人才再次开口：“可以了。”
  林晓缓缓睁开眼睛。世界似乎有了一点点不同。说不清哪里不同，但感觉眼前的景物颜色更鲜亮了一些，空气中的味道也更清晰了。而她自己的内心，虽然仍有杂念，但那种焦灼躁动的底噪，似乎平息了一点点。
  她惊讶地看向老人。
  老人己经继续在搓衣服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呼吸是根。根扎稳了，树才不怕风吹。心才能慢慢定下来。”他平淡地说，“没事的时候就试试，走路、吃饭、发呆，都能感觉一下呼吸。不急，慢慢来。”
  这……就是第一课？没有高深的理论，没有复杂的技巧，就是回归到人最本能、最基础的呼吸？
  林晓看着老人那双专注于搓洗动作的手，忽然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专注当下”。他扫地时就全心扫地，雕刻时就全心雕刻，搓衣服时就全心搓衣服，甚至连教人静心，也只是从最基础的呼吸开始。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达到另一个目的的手段。所以他才能如此投入，如此平静。
  而她过去的人生，似乎永远在做着“手段”，为了下一个目标，为了未来的某个结果，焦虑不堪，却从未真正安住于“当下”这一刻。
  “谢谢您……老先生。”林晓站起身，由衷地说道。这一声感谢，比以往任何一次商业谈判成功后的致谢都要真诚。
  老人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林晓告辞出来，轻轻替他带上了院门。走回自家院子，她感觉脚步似乎比来时更踏实了一些。
  她学着老人的样子，在石榴树下的旧藤椅上坐下，没有立刻去想那些烦心事，也没有急着去继续打扫，只是闭上眼睛，尝试着再一次去感受那简单的一呼一吸。
  念头依旧会冒出来，但她想起老人的话——“看着它来，不用跟着跑，再轻轻地回到呼吸上”。
  她一次次地实践着，笨拙，却坚持不懈。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缝隙，温暖地洒在她身上。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这堂关于“呼吸”的课，简单得近乎简陋，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她隐隐触摸到了一点“通透”的边缘——或许，真正的改变和力量，并非来自于对外在目标的疯狂追逐，而是源于对自身内在最细微之处的觉察与安顿。
  夜幕缓缓降临，老巷里的灯火次第亮起，晕染出温暖的光圈。林晓依旧坐在渐暗的院子里，反复练习着那看似简单却奥妙无穷的呼吸。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全心尝试安顿自己的呼吸与心神时，外面的世界并未停止运转。她关掉的手机之外，一场因她辞职而引发的风波正在持续发酵，一些她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正循着踪迹，即将找到这座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老巷深处。而那本指引她来到这里的《南山纪行》，也即将揭示出更多意想不到的线索。平静的修炼才刚刚开始，现实的波澜却己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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