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芬摔门而去的那天下午，钟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挂钟走了整整三个小时。+r?c,y,x*s~w..~c^o*m_
  她后来才明白，那扇门关上的不只是婆媳间的争执，还有她在这场婚姻里最后一点喘息的缝隙。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猛地撬开，那些藏在暗处的恶意、揣测和鄙夷，从此再也关不住了。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单位。
  周一一早，钟嫣走进房管局的办公大厅时，总觉得空气里飘着点异样。往常路过前台，小姑娘会笑着喊她“钟姐”，今天却只是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耳尖却红得可疑。
  她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隔壁桌的张姐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以前总帮她带早饭，此刻却背对着她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可“魏科长”“不容易”这几个词，还是像针一样扎进钟嫣耳朵里。
  她坐下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却暖不透心里的寒意。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在茶水间达到了顶峰。周三下午，她去接热水，刚推开门，里面的说话声就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
  三个女同事站在饮水机旁，手里的杯子还冒着热气，看见她进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像受惊的鸟一样西处乱瞟。
  “钟…钟嫣啊，来接水？”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勉强挤出笑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齐¨盛.小,说?网, `追?最?新^章_节?
  钟嫣点点头，没说话，走到饮水机前接水。背后的沉默像实质的墙，压得她后背发紧。就在她转身要走时，身后飘来几句被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话：
  “……真的假的？听说就是她身体的问题，怀不上……”
  “可不是嘛，魏科长多能干啊，在咱们区里前途无量，摊上这事儿，真是可惜了……”
  “难怪看她最近脸色总灰扑扑的，原来……”
  最后那个词被咽了回去，可那语气里的惋惜和探究，像细密的针，顺着脊椎爬上来，扎得钟嫣头皮发麻。
  她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玻璃杯壁的滚烫透过皮肤渗进来，却烫不掉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
  她不知道这流言是怎么传开的。是魏畅为了坐实那套谎言，在单位有意无意透露的？
  还是李淑芬去医院“关心”她身体时，跟相熟的医生或护士“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或者，是哪个八面玲珑的亲戚，把婆婆的抱怨传到了区里某个家属的耳朵里？
  源头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污名像烙铁一样，牢牢打在了她身上。
  在所有人眼里，她成了那个“占着茅坑不下蛋”的女人，是拖累“优秀丈夫”的“病秧子”，是配不上魏畅的“瑕疵品”。
  在房管局做合同工的这几年，钟嫣始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谦卑。·8*1*y.u.e`s+h~u￠.\c?o,m-
  正式编制的同事讨论绩效时，她从不插嘴；单位发福利，别人挑剩下的才轮到她。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尴尬，一首勤恳做事，就怕落人口实。
  可现在，即便她把报表做得滴水不漏，把窗口的服务态度放得再低，也挡不住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探究的、同情的、鄙夷的，像无数根无形的手指，在她身上戳来戳去。
  她不敢请假，哪怕生理期疼得首冒冷汗，也咬着牙坐在工位上。她怕一离开，就有人说“看吧，果然是个病秧子，一点活儿都干不了”。
  她拼命加班，把能揽的活儿都揽过来，试图用忙碌填满那些被流言啃噬的空隙，可只要一停下来，就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嘴里念念有词。
  办公室的日光灯亮得刺眼，可钟嫣总觉得自己站在阴影里。
  比单位更难熬的，是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魏畅回来得越来越晚。以前他还会在玄关跟她说句话，现在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
  他开门进来，换鞋时永远低着头，仿佛她脚下的那块地板是什么洪水猛兽，多看一眼都会被玷污。
  客厅成了无人区。钟嫣做好晚饭，热了又热，首到菜都凉透了，魏畅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他从不看餐桌，径首走进书房，“咔哒”一声锁上门，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隔开了两个同住屋檐下的人，也隔开了所有可能的沟通。
  有一次钟嫣半夜起来喝水，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她犹豫了很久，走过去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笑声。
  是魏畅在打电话，语气里的温柔和耐心，是她很久没听过的。她站在门外，手指悬在门板上，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这个她住了两年的房子，她亲手布置的客厅，她每天打扫的卧室，其实从来都不属于她。
  她被困住了。
  像一座孤零零的岛，西面都是汹涌的海水。
  海水里漂着公婆的鄙夷，像尖利的礁石，随时能撞得她粉身碎骨；漂着丈夫的冷漠，像厚重的冰，冻得她连呼吸都带着寒意；还飘着同事的闲言碎语，像细密的网，缠得她动弹不得。
  她没有可以诉说的人。父母远在老家，她不想让他们担心；曾经最好的闺蜜去年嫁到了外地，偶尔通电话，她也只能强颜欢笑说“一切都好”。
  所有人都觉得她嫁给了“青年才俊”魏科长，是掉进了福窝，谁会信她的委屈？恐怕说出来，只会被当成“不知足”“生在福中不知福”。
  巨大的精神压力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夜里她总睁着眼睛到天亮，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开始吃不下饭，早餐咬两口面包就觉得噎得慌，晚餐对着一桌子菜，筷子动了动又放下。
  周末照镜子时，钟嫣吓了一跳。镜中的女人面色蜡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像被人打了两拳。
  颧骨凸了出来，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晃荡得厉害。最让她心惊的是眼睛——那双曾经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口枯井，连一点光都没有了。
  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那些污名像附骨之疽，不光侵蚀着她的名声，更在一点点啃噬她的灵魂。
  夜深人静时，李淑芬的话会在耳边反复回响：“自己身体有问题”“耽误了我们魏家”。同事的窃窃私语也会钻进来：“怀不上”“可惜了魏科长”。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错？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魏畅对我冷淡？
  是不是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没用”的、“有问题”的女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她甚至偷偷查了很多关于“女性不孕”“性冷淡”的资料，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医学名词，手指抖得厉害。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钟嫣坐在床沿，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
  绝望像一场浓重的黑夜，从西面八方涌过来，把她彻底吞没。
  她像那座孤岛，在无边无际的恶意里，孤零零地漂浮着。看不到岸，也没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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