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寻亲路上的白骨
  哈思吉堡的土墙在寒风中沉默矗立，堡内的人挥汗如雨，壕沟在工兵铲下一点点延伸。~嗖￠艘`暁^税`蛧? /追·醉^歆·璋-节?而堡外，两支队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荒芜的大地上艰难前行，荡开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西北方向，三十里外。
  寒风卷起地上的浮雪和沙尘，抽打在王三才的脸上，如同刀割。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破袄，眯着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身后跟着张二狗、陈石头和另外两个溃兵，五人排成松散的纵队，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冻硬的荒原上。每人腰间都别着锋利的工兵铲，手里攥着充当拐杖的木棍，背上背着小小的行囊——三块压缩饼干，一小袋炒米，一皮囊水。这点东西，是他们三天内唯一的补给。
  “王头……歇……歇口气吧……”张二狗喘着粗气，嘴唇冻得发紫，声音嘶哑。他指着前方一处被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土崖，“去……去那背风处……喝口水……”
  王三才点点头，挥手示意。五人迅速躲进土崖的凹陷处，挤在一起抵御寒风。张二狗哆嗦着解下水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又珍惜地塞好塞子。
  “这鬼地方……”陈石头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白气，“走了大半天了，连个活物都没见着！耗子都饿死了吧？”www.shikongxsw.com 时空小说网
  “活物？”旁边一个叫李老蔫的溃兵苦笑一声，指了指远处，“喏，那不都是‘活物’？”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一条干涸的河沟旁，散落着几具早己冻僵的尸体。?咸-鱼?看?书~网￠ .已?发?布?嶵!欣?漳·结~尸体被剥得只剩下破烂的底裤，皮肤青紫干瘪，如同风干的腊肉。几只黑鸦在尸体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聒噪。
  “操！”张二狗啐了一口，胃里一阵翻腾，“又是饿死的……还是……”
  “看那刀口。”王三才声音低沉，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不是饿死的。是被人抹了脖子，抢了身上最后一点能裹体的破布。”
  死寂笼罩了五人。寒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着那些无声的尸骸。
  “这世道……人不如狗。”陈石头喃喃道。
  “走吧。”王三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旗交代了，找活人。”
  他们绕过那片死亡之地，继续前行。越往西北走，景象越是凄惨。废弃的村落越来越多，大多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墙壁上残留着刀劈斧砍的痕迹，还有早己干涸发黑的大片血迹。村口往往堆着高高的尸堆，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残缺不全，被野兽啃食过。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即使寒风也吹不散。
  “柳树屯……快到了……”张二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着前方一片低矮的丘陵，“翻过那个坡……就是……”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王三才等人连忙跟上。翻过土坡，眼前的景象让张二狗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哪里还有什么柳树屯？
  眼前只有一片焦土！几十间土坯房被烧得只剩下黑黢黢的土墙基，几根烧焦的房梁歪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t.i.a-n￠x+i*b`o￠o/k~.^c￠o′m.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柳树，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干，孤零零地杵在那里。村中道路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锈蚀的农具，还有……累累白骨！
  “娘……妹子……”张二狗嘴唇哆嗦着，踉跄着冲进废墟。他发疯似的在断壁残垣间翻找，踢开焦黑的木梁，扒开厚厚的灰烬，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二狗！冷静点！”王三才一把拉住他，“别找了！人……人早没了！”
  “不！不会的！”张二狗猛地甩开王三才的手，双眼赤红，“她们肯定躲起来了！肯定躲在地窖里！肯定……”他扑向一处半塌的土墙，用双手疯狂地刨着下面的泥土，指甲很快翻裂出血。
  “二狗！”陈石头和李老蔫也冲上去，死死抱住他。
  “放开我！我要找我娘！找我妹子！”张二狗嘶吼着，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嚎。
  王三才看着眼前崩溃的汉子，又看看这片死寂的焦土，心中一片冰凉。他走到那柳树旁，蹲下身，在树根处，发现了一个被泥土半掩的小小拨浪鼓，鼓面己经烧焦了大半。他默默捡起，擦去泥土，递到张二狗面前。
  张二狗看到那熟悉的拨浪鼓，浑身剧震，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抱着那破鼓，嚎啕大哭，哭声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凄惨无比。
  王三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哭吧，哭出来……哭完了，还得走。咱们……还得找活人。”
  与此同时，哈思吉堡东面十里，李家洼。
  赵五拄着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被积雪覆盖的田埂上。李铁头和刘麻子跟在他身后，步履蹒跚。三人身上都沾满了泥雪，疲惫不堪。
  眼前的李家洼，同样是一片死寂。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没有尸体，只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和散落的杂物。寒风卷过空荡荡的屋框，发出呜呜的怪响。
  “赵……赵老哥……这……这也没人啊……”刘麻子喘着气，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再……再往里看看……”赵五不甘心，他记得这村里有个老军户，以前在卫所里管过粮仓，或许……或许能知道点消息。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村子深处。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半塌土屋墙角，赵五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蹲下身，拨开积雪，露出下面一小堆灰烬，灰烬旁，散落着几根细小的、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像是……像是小孩的指骨！
  赵五的手猛地一抖，胃里翻江倒海。
  “呕……”身后的李铁头和刘麻子也看到了，脸色瞬间惨白，扶着墙干呕起来。
  “天……天杀的……”赵五声音颤抖，老泪纵横，“易子而食……书上写的……真……真他娘的发生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处倒塌的柴草堆里，传来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般的呜咽声！
  三人浑身一震！赵五猛地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扒开厚厚的草垛！
  草垛深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裹着一件破烂不堪、明显不合身的成人棉袄，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眼睛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同样冻僵了的、更小的婴儿！婴儿早己没了声息，身体僵硬冰冷。
  “娃！娃！”赵五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孩抱出来，用自己破袄裹紧。他探了探婴儿的鼻息，绝望地摇了摇头。
  “还……还有口气！”刘麻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脉搏，惊喜道。
  “快！水！炒米！”赵五嘶声喊道。
  李铁头连忙解下水囊，赵五小心地掰开小女孩的嘴，滴进几滴温水。又捏了一小撮炒米，用口水润湿了，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小女孩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吞咽声。眼皮颤抖着，似乎想睁开，却无力。
  “活了！活了！”赵五喜极而泣，紧紧抱着这冰冷的小身体，“老天开眼！给咱留了个活口！”
  他抬头望向这片死寂的村落废墟，又看看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悲愤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走！回去！带她回去！”赵五的声音斩钉截铁，“小旗……小旗一定有办法救她！”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哈思吉堡的土墙染上一层悲壮的暗红。赵五怀里抱着一个用破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身影，李铁头和刘麻子互相搀扶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陈稷站在箭楼上，看着这支归来的队伍，看着赵五怀里那微弱起伏的小小身躯，心中五味杂陈。
  寻亲路上，白骨累累，惨绝人寰。但终究……还是带回了一线微弱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寒风刺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开门！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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