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监狱里，一个传说般的人物。
  据说，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商界巨擘，因为经济犯罪，被判了无期。
  因为年事已高，又懂些文化，被特许在监狱的图书室里，做些整理工作。
  偶尔，会来女监区这边的工场，送些书籍。
  他没有呵斥。
  只是走到那两个女囚面前，将地上那半块，沾满了灰尘的馒头，捡了起来。
  他拍了拍上面的土。
  然后，递给了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女囚。
  “吃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
  “为了这个，把自己弄得像条狗，值得吗？”
  那个女囚，愣住了。
  另一个，也低下了头。
  江老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缓缓地，走向了角落的图书车。
  苏婉的目光，跟随着他。
  她看到，江老从车上，拿起一本厚厚的，砖头一样的书，坐到角落里，安静地，读了起来。
  那本书的封面，她隐约认得几个字。
  《华夏合同法详解》。
  苏婉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
  午休时间。
  所有人都挤在食堂里，抢着那份寡淡无味的午餐。
  苏婉没有胃口。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工场的角落。
  江老，还在那里看书。
  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清水。
  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婉犹豫了很久。
  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您……为什么看这个？”
  她小声地，问道。
  江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
  “打发时间。”
  他淡淡地回答。
  “可是……这些……还有用吗？”
  苏婉问出了心里的困惑。
  在这里，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指望出去吗？
  江老笑了笑，合上了书。
  “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来吗？”
  苏婉摇了摇头。
  “因为，我在‘游戏’里，输了。”
  江老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也曾翻云覆雨。
  “我输了，不是因为我笨，也不是因为我运气不好。”
  “而是因为，我玩到最后，才发现，我连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都没有读懂。”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了苏婉的心上。
  游戏规则……
  “他们，拿走了我的钱，我的公司，我的名誉……”
  江老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们，把我的身体，关在了这里。”
  “但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面的东西，他们拿不走。”
  “我既然是因为不懂规则而输掉的，那么，我就在这里，把这些规则，一点一点，啃明白。”
  “总有一天，会有用的。”
  轰！
  苏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一直以为，自己输给了陈默。
  输给了那个男人的绝情和狠辣。
  但现在，她忽然明白了。
  她输的，是她自己。
  是她那份，愚蠢的，无知的，可笑的，傲慢。
  她就像一个，连扑克牌大小都分不清的赌徒，却妄想在世界级的赌局上，赢下所有。
  她根本，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陈默，只是那个，冷漠地，将她一脚踢下牌桌的，荷官。
  怨他，有用吗？
  没用。
  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的火焰，从她冰冷的，死寂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那不是恨。
  是……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烂掉？
  凭什么我就要一辈子，活在对那个男人的怨恨和恐惧里？
  不。
  我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天下午。
  所有人都发现，734号，不一样了。
  她的腰，挺直了。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
  她开始观察。
  她观察那些，被她们制作出来的，粗糙的手工艺品。
  那些绣着“前程似锦”的丑陋钱包，那些歪歪扭扭的中国结。
  这些东西，会被拿到外面的旅游景点，卖给那些不知情的游客。
  一个钱包，五块钱。
  她们，能拿到五毛钱的，劳动积分。
  苏婉的脑子里，第一次，蹦出了一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却从未理解过的词。
  市场。
  营销。
  傍晚。
  她找到了负责她们工区的狱警。
  一个三十多岁的，严肃的女警官。
  “张警官。”
  苏婉站在她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女警官愣了一下。
  “734号，你有什么事？”
  “我想申请，参加狱里的技能培训课程。”
  苏婉抬起头，目光灼灼。
  “不是缝纫。”
  “是手工设计，是……所有我能学的。”
  “我……还想申请，去图书室，借阅一些……关于市场营销方面的书。”
  女警官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见过太多自暴自弃的囚犯。
  也见过不少，为了减刑而假装积极的。
  但苏婉的眼神，她看得出来。
  是真的。
  那是一种，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时，迸发出的，求生的光。
  “可以。”
  女警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
  苏婉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白天，她在工场里，疯狂地学习各种手工技巧。
  刺绣，编织，剪纸……
  她那双曾经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娇贵的手，被针刺破，被麻绳磨烂，鲜血淋漓。
  她只是用口水舔一舔，继续。
  晚上。
  在所有人入睡后，她就着走廊里，那昏暗的灯光，贪婪地，阅读着那些，她从图书室里，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已经泛黄卷边的，过时的营销书籍。
  《市场营销原理》、《消费者行为学》、《一个广告人的自白》。
  很多字，她都不认识。
  她就抱着一本字典，一个一个地查。
  周围的囚犯，都在嘲笑她。
  “哟，苏大明星，这是要转行当设计师了？”
  “别装了，还不是为了减刑？”
  “就她？读得懂吗？”
  苏婉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学习。
  疯狂地，学习。
  一个月后。
  她用攒下的，微不足道的劳动积分，换来了一小块，上好的丝绸布料，和几缕彩色的丝线。
  三天三夜。
  她不眠不休。
  终于，一个精巧的，巴掌大的，双面绣荷包，在她的指尖，诞生了。
  一面，是栩栩如生的，并蒂莲。
  另一面，是四个娟秀的小字。
  ——“和合如意”。
  针脚之细密，配色之典雅，构图之精巧。
  和工场里那些粗制滥造的“产品”，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她拿着这个小小的荷包，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一个荷包。
  这是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第一块，通往新生的，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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