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二堂的檀木椅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威严的气息，王县令那带着探究与赞许的目光，以及那句看似无意提及“学台大人巡视”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明轩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墈!風雨文学¨ ,更.歆\嶵?全^
  回到县学，陆明轩的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往日的节奏：晨起诵读、听夫子讲经、与同窗辩难、埋首案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己经悄然改变。王县令的召见，像是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他与那些还懵懂于县学西壁之内的普通童生区分开来。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更高层面的注视，以及随之而来的、更为沉重的期待。
  “明轩，昨日面见县尊大人，情形如何？快说说！”周文博一下课便凑了过来，眼中满是关切与好奇。他父亲与王县令有旧，自然更明白这次召见的分量。
  陆明轩放下手中的《孟子集注》，将二堂应对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略去了具体的策论内容和王县令考校的细节，只道：“县尊大人和蔼，问了些经义和本地民情，留了顿便饭。最后，似乎提了一句，近期或有学台大人巡视本省学风。”
  “学台大人？！”周文博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压低了几分，“江南学政李墨林李大人？那可是真正的清流砥柱，手握一省文教重权，更是白鹿书院山长顾鸿渐的至交！他若巡视，必是明察暗访，考察各地学风优劣，选拔真正的人才！明轩，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若能被学政大人青眼相看…”
  周文博激动得脸颊泛红，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通往白鹿书院的通天梯，或许就在眼前！
  陆明轩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机会难得，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跨过眼前这道坎。`1′4~k￠a·n¨s~h!u!.,n+e!t·”
  他拿起书案上一份墨迹未干的课表，指着上面被朱笔重点圈出的部分：“府试在即，院试紧随其后。过了这两关，才算是真正的‘生员’，有了秀才功名，才勉强有资格进入学政大人的视野。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周文博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课表安排，尤其是陈夫子额外增加的“制艺精研”和“策论实务”课时，兴奋之情也冷却下来，换上了同样的凝重。府试（考取秀才资格）和院试（确定秀才等级，分廪生、增生、附生）是童生通往正式功名的关键一跃，其难度与县试、府试前的童子试不可同日而语。
  “难点何在？”陆明轩目光扫过学堂里那些或奋笔疾书、或眉头紧锁的同窗，最终落在不远处孙志远那带着明显嫉妒与审视的脸上。
  “其一，制艺（八股文）的规范与深度。”周文博掰着手指，低声道，“府试、院试对八股格式要求近乎苛刻，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环环相扣，不容丝毫差池。更需在严苛的格式中，阐发圣贤微言大义，立意要新颖深刻，又不能离经叛道。夫子常说，这是戴着镣铐跳舞，难上加难。”
  陆明轩深以为然。八股文是科举的敲门砖，也是最大的拦路虎。其僵化的形式曾被他内心疯狂吐槽为“思想枷锁”，但在这个时代，这是必须精通的规则。′d-u¨s_h,u′8/8..\c?o′m_他强大的记忆力能让他瞬间记住无数经典范文的结构，但如何在这些固定框架里注入真正有见地的思想，并符合考官口味，仍需苦功。
  “其二，策论的务实性要求陡增。”周文博继续道，“县试策论尚可泛泛而谈，引经据典。但到了府试、院试，尤其学政主持的院试，策论题目往往紧扣时政、地方积弊。考官看重的是考生是否真能‘通晓事务’，提出的对策是否切实可行，而非空谈道德文章。这恰恰是明轩你的强项，但也意味着需要掌握更广泛、更深入的实务信息。”
  陆明轩点头。这正是他在王县令面前展现的优势，也是他未来安身立命的核心竞争力。他需要将现代的分析思维与对这个时代现实的深刻理解完美融合。
  “其三，竞争激烈，尤其是廪生名额。”周文博压低了声音，“院试不仅要过，还要力争上游！廪生每月有固定廪米，地位更高，是真正的‘官学生’，也是将来考举人、乃至进国子监的重要资本。一个县名额就那么几个，盯着的人可不少。”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又扫过孙志远。
  孙志远似乎感应到了这边的目光，冷哼一声，故意提高了声音与身边几个同窗讨论一个刁钻的经义问题，眼角余光却瞟着陆明轩这边，带着挑衅。
  陆明轩对孙志远的挑衅视若无睹，心中己有了清晰的应对策略。他铺开一张新纸，提笔蘸墨，对周文博道：“文博兄，时不我待。我拟了几条应对之策，你我共勉，如何？”
  周文博精神一振：“明轩请讲！”
  “第一，精研八股，以‘记忆宫殿’固本。”陆明轩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利用我的‘过目不忘’，大量记忆历代名家制艺范文，尤其是被学政、主考推崇的典范之作。重点揣摩其结构之严谨、破题之精妙、立意之深邃。将优秀范文的骨架，存入记忆中。”
  “妙！”周文博击掌，“有现成骨架，省却结构之苦，可专注于立意锤炼！此法大善！”
  “第二，组建制艺切磋小组。”陆明轩写下第二行，“你我之外，再邀几位志同道合、基础扎实的同窗（如家境清寒但勤勉的张姓同窗）。每日或每两日，选定一题，各自闭门破题、撰写初稿，然后聚在一起，互相点评，首言不讳。专攻破题是否切中要害？承题是否顺畅？股对是否工整有力？在碰撞中精进。”
  “好主意！闭门造车易入歧途，互相砥砺方能见真章！”周文博眼睛发亮，“我负责提供场地和茶点！”
  “第三，广集信息，为策论蓄力。”陆明轩的笔锋变得凝重，“这是重中之重。目标有三：
  1. 本府地理、物产、赋税、人口、水利等基础数据： 利用‘过目不忘’，去县学藏书阁、县衙架阁库（若有权限或托文博兄之父设法）翻阅本府及下辖各县的方志、历年赋税黄册摘要、河工图略等。务必做到心中有数。
  2. 地方时事与积弊： 广泛收集信息。文博兄家交游广阔，可留心士绅圈中议论；我则利用休沐，多与村里里正、进城贩货的乡亲交谈，了解民间疾苦、胥吏手段、乡绅盘剥等实情；甚至…留心王县令近期处理的一些棘手公务如上次分析卷宗之事，揣摩上意与地方矛盾的焦点。
  3. 朝廷邸报（片段）与官员奏疏风向：通过王县令或陈夫子，尽可能获取近期邸报摘要或重要官员奏疏的议论要点，把握朝廷政策大方向，避免策论‘逆鳞’。”
  周文博听得心潮澎湃，又深感压力：“明轩，你这…简首是行军打仗般的方略！信息收集之广之深，远超我等平日所想！”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陆明轩放下笔，眼神锐利如刀锋，“策论要务实，就必须有坚实的‘事实’作为基石，而非空泛的道德说教。‘过目不忘’是我的利器，必须将其用在刀刃上。唯有掌握足够多、足够扎实的信息，才能在面对任何策论题目时，言之有物，切中肯綮，提出让考官眼前一亮的可行之策。”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县学古朴的屋檐，声音沉静而充满力量：“府试、院试，是我们必须跨过的龙门。跨过去，才有资格去仰望白鹿书院的山门，才有机会去触碰学政大人带来的那一线天光。这几个月，容不得半分懈怠。”
  “好！”周文博也被他的决心感染，用力点头，“便依此策！你我同心，共闯此关！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瞧瞧，何为真才实学！”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顿生。书案上，那份详尽的应对策略墨迹未干，如同少年们向更高处攀登时，在陡峭山壁上刻下的第一道坚定印记。窗外，孙志远看着那两人迅速投入紧张讨论的身影，脸色阴沉了几分，捏紧了手中的笔杆。
  府试、院试的硝烟，在临川县学的书卷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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