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来复枪工作室    更新:2021-11-29 08:26
  我花80块钱买了一对看上去很古朴的玉镯,送给大强。我想象大强奶奶那个年代出生的女人,应该喜欢这种东西。
  不料,大强竟然拒收玉镯,说,无功不受禄。
  我说,收下吧,这是买给咱奶奶的。
  大强红着眼圈,双手接过玉镯,一声不吭地进了候车室。
  工作人员打开了通向站台的栏杆,人群呼啦啦地向检票口冲去。大强扛起背包,与形形色色的人群一起朝前冲。喧嚣拥挤的人群中,我大声问大强是否打算乘这次探亲的机会去福建看看独乳姑娘?大强听见了,停住脚步愣了一下,随即便羞涩地笑着继续向检票口冲去,边冲边回过头向我发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晏凡告诉你的?史迪来军区那天实在是威风,他特意打了一辆豪华“红旗”出租,一直开到军区大门口,车里还坐了一位替他拎包的同路兄弟。当时正值晚饭时刻,一下车史迪就嚷嚷着要我赶快找个地方为他接风洗尘。我带他们去饭堂,史迪说,得了吧,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咱们还是给国家节约点儿粮草吧。走走走,到外面找饭馆撮一顿去,解解馋,他妈的我都两年没吃过“葱爆羊肉”了。
  我们去了军区门口的一家“川菜馆”,史迪拿起菜单,说,听我说,刘健,非带“辣” 或带“肉”字儿的菜不点,今天非宰你一顿不可。都怪你当初嚷嚷“帅哥,扛枪去”,害得我在山窝里一窝就是两年。你瞧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嗨,我操,这感觉就跟当年上山下乡的知识分子似的。说得再损一点儿,感觉就跟坐了两年大牢似的。
  我说,史迪,我看你是胖了,千真万确。
  史迪说,别瞎说啊,注意影响。这不叫胖,叫浮肿,我这胖是饿出来。
  我们点了“辣子鸡”、“铁板牛肉”之类带“辣”和“肉”字儿的菜,暴撮一顿,边吃边聊。不到一个小时的光景,一大堆空啤酒瓶就横七竖八地躺在了我们脚下,无意间舒展一下腿脚,酒瓶撞击地面的声音就会从饭桌下“叮叮咣咣”响起。与史迪同路的那位兄弟不胜酒力,早早地替我们结了账单,趴在饭店的冰箱上睡着了。
  我和史迪也都有了少许醉意。史迪脱掉了军装,光着膀子拎起两瓶啤酒,“砰砰”两声撞开瓶盖,把一瓶朝我递了过来,说,来,干,一口闷,谁要不一口干完就是谁阳痿了!
  我们几乎同时把酒瓶对在了嘴上,咕咕咚咚一饮而尽。
  我打着酒嗝,说,史迪你怎么还是一点儿正经都没有啊,看来这两年军队真是白教育你了。
  史迪说,瞎掰什么呀,我怎么总觉得自己比以前高尚多了。
  我说,你并没有高尚,而是知道什么是高尚了。
  史迪说,废话少说,来,再干一瓶!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战士得培养。
  我说,悠着点儿吧。唉,弹指一挥间,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想当初……
  正撬酒瓶盖的史迪打断了我的话,用启盖器指着我,点了几下,说,什么狗屁弹指一挥啊,我都快把手臂给挥断了,青春也差不多挥霍一空。
  我说,别喝了,说会儿话吧,一直没听你说过在军队的打算。打算怎么办,退役还是留下来当军官?
  史迪说,去他妈的军官吧,饿不死也撑不着的买卖,我愿干吗?我才不愿一辈子都韬光养晦呢,等探家回来我就在床头挂个牌子,倒记退役时间。嗨,对了,你的三等功到底立了没有?
  我说,暂时还没有。你呢,在一连有没有捞到些荣誉?
  史迪说,退役之前入个党我估计是没什么问题了,申请书我已经交了上去。“优秀士兵 ”我已经有一个了。三等功嘛,只要我想要,办法总会有的。
  我说,真够牛B的,载誉而归。
  第五部分不混出名堂就绝不踏上归途
  史迪说,不但是荣誉,外国香烟和铁木菜板我都给老爷子带上了。
  我说,回去之后你到我家拐一趟吧,替我给家里捎点儿东西。
  史迪说,今年你不回家?嗨,我操,够酷!你以为自己这种行为很骨气是吗?刘健,我告诉你,这不叫骨气,这叫缺乏勇气!死要面子活受罪!别破费往家里捎东西了,省点儿军饷想办法换个三等功吧,到时候我把背包里的东西分你家一半就是了,这次我掠夺了不少好吃好喝的。菜板就不用一劈为二了吧?对了,你老爷子要是向我打探情况,我怎么说?当喜鹊还是当乌鸦?
  我说,当只鸽子吧。
  史迪说,玲玲家要不要去一趟?可怜啊,活生生的花季少女,活生生地被教育给毁了,不知她在天堂是否考上了北京大学。梦见过她吗?她有没有托梦给你?
  我说,常常梦见,每次她都问我“十六分之二拍”的事情怎么样了……
  与史迪同路的那位兄弟开始用拳头和脑袋撞击冰箱,饭店老板担心他的家用电器,却又不好对醉酒军人表示什么,在一边不停地用眼睛朝我和史迪打着善意的招呼。我们心领神会,起身把醉酒兄弟从冰箱上架了起来拖回军区,三人挤在了一张床上。半夜里,醉酒兄弟开始呕吐,脑袋耷拉在床边,不停地吐着、骂着、嘟囔着、用脑袋撞击床铺。我和史迪在酒精与食物残渣的刺鼻气味中,聆听着醉酒兄弟用脑袋敲出的鼓点,想着各自的心事,沉沉睡去。
  33
  军区召开庆功大会那天,将军对年内工作进行了回顾与总结,随即宣布立功受奖人员名单。我屏着呼吸侧耳倾听,可我的名字始终没有被将军从嘴里吐出。会议结束,我与差役们一起收拾主席台,看到领导遗忘在主席台上的那张名单。名单上,我的名字被人用铅笔给圈掉了,煮熟的鸭子也能飞!
  还好,没人找我麻烦。也许他们是有愧,否则就是他们看在新春将至的分上,暂不与我计较。
  春节愈来愈近,我已经想好了与晏凡见面时要说的第一句话,却迟迟没接到他的电话。与晏凡见面,我会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句“你好”。对别人说“你好”是祝福,对晏凡说 “你好”就有些讽刺味道了。如果他过得好的话,早就来电话要我替他搞车票了。
  我想往营部打个电话,又担心刺激他,于是我就给他寄了张卡片祝贺新春。
  离春节还有两天的时候,晏凡终于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拜个早年。
  我说,晏凡,你这兵当的是可圈可点啊,舍小家为大家了。
  晏凡说,彼此彼此吧,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给家人拜年没有?
  我说,我没那心情,你呢?
  晏凡说,他妈的在军队混得没头没脑的,哪还有脸给他们拜年?
  我说,军校明年还考吗?
  晏凡迟疑了一会儿,说,别提那事儿了,高高低低都是命,平平淡淡才是真。
  随后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晏凡挂了电话。
  我想除了晏凡和我之外,军队一定还有像我们一样的兄弟,誓言不在军队混出名堂就绝不踏上归途。这不是骨气,也不是缺乏勇气,而是男儿不违誓言。我们想念家乡,圆月高悬的夜晚,我们都曾流着眼泪回忆家庭往事。尽管囿于望子成龙的愿望强烈,父母对我们青春期的管制过于苛刻,甚至残忍,但我们都在离家之后明白了他们的良苦之心。我们思念亲人,当树叶悄然归根,我们就会闭上眼睛冥想亲人的音容笑貌。然而,在不尽如人意的现实面前,我们不得不把思念深埋心间。我们之所以能够忍耐这些而不去怨天尤人或者自怨自艾,是因为我们只有理想没有出息。我们之所以将理想带到异乡生根发芽,是因为我们不愿让种子成长发育过程中置于亲人亲眼之下。这样,即使结不出丰硕果实,也好无拘无束地编造体面的谎言。大年初一,我老早起床,把一串鞭炮挂在门口点燃。
  鞭炮声中,我品味着硫磺和硝烟的味道,迎着炮火与纸屑纷飞兴奋蹦跳,直到大汗淋漓。
  这个春节我不再像往年那样喝个烂醉然后埋头大睡。我揣着机关下发的“过节费”去那几位与我在军队的出路息息相关的军官家里,挨个儿拜年。每次按响军官的门铃,我就祈祷他们的孩子出去玩了,这样我便可以省下一个红包。红包两毛钱一个,红包里面裹的玩意儿比红包贵了250倍。令我痛心的是每到一处,军官们的可爱孩子总是在家。
  春节假期快要结束之际,我的军饷也所剩无几,可我依然决定把这些钱挥霍掉,否则我总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到街上走走逛逛的欲望。我决定去一家暗地里经营赌博业务的游戏厅撞撞运气。不知为何,到那儿以后我立即就没有了兴趣,输赢我都提不起精神。我决定寻找一个踏实的刺激,譬如去人民公园的游乐场乘坐“过山车”,用那翻天覆地的感官刺激提醒自己任重而道远。
  第五部分开摩托艇
  我去了公园,在“过山车”入口处看到一块警告牌,上面写着“心脏病、高血压及脑神经衰弱患者禁止入内”,于是我便打消了先前之念。没错,服役前我进行过严格体检,心脏和血压包括良心都没有问题,但“脑神经衰弱”却不在体检范围之内。我不敢确定自己就是 “脑神经衰弱”患者,但自从来到军队之后,失眠、多梦、抑郁、心悸等等“脑神经衰弱” 症状,我都曾有过。
  感受着新年喜气,我与身穿鲜艳衣服的男女老少一起在公园里闲逛。看到不谙世事的儿童,我会扮着鬼脸,朝他们伸伸舌头表示友好。孩子们不知道解放军是干什么的,所以也朝我伸伸舌头,然后露给我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遇到漂亮姑娘我也这么做了,她们的反应却与孩子们截然不同。其实她们也像孩子一样,不知道解放军到底是干什么的,她们只明白舌头的另外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