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来复枪工作室    更新:2021-11-29 08:26
  我心想,领导单独找我谈话,肯定是个秘密,而秘密总又牵涉着利益。
  我愉快地走出教室,队长说,你整理一下背包,准备回一营营部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队长,刚才你说什么呀?
  队长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整理一下你的背包,回营部去吧。
  我说,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
  队长说,如果你犯了错我就不用这种口气对你说话了。刚才军区干部处来了电话,说审查考生档案的时候发现你档案上“学历”那一栏里有块多余的墨迹。懂吗,在“档案管理学 ”中,任何多余的墨点都可以被视为涂改痕迹。一切都已经按规定照办了,你赶快收拾行李吧。
  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对队长说,你指的是我档案里那张“士兵登记表”吧?
  队长说,是的,还算你老实,但这种事情坦白也无法从宽。
  我说,这是误会。你们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涂改档案。你说的那点墨迹我知道,那是新兵连文书填写“士兵登记表”时无意沾染的后果。当时我还在旁边帮他填呢。填到我那张,我要文书把字体写得工整一些,文书下意识地停了一下,然后又习惯性地甩了一下钢笔,刚好有一滴墨水甩到我那张表上。这是无意沾染,绝对不是故意涂改。队长,要是不信,你可以看一下我档案里另外几张表格,上面绝对是一清二白的“高中”。我高中没毕业,只读到高二,但学校还是给我发了毕业证。除此之外,我还在广州美院念过半年大专,大专肄业证书我都有。队长,你可以派人去核对,假如我刚才说的有一句不属实,你怎么样我都可以,枪毙、砍头、活埋,都行。
  队长说,我十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只是命令的执行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都说到了这个分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回到房间,把背包绳一圈一圈地扯开,泪水叭叭嗒嗒地滴在被子上。队长走了进来,帮我整理背包,然后把饭碗、凉鞋之类的小件物品装进了水桶,说,想开点,此路不通还有路,见过憋死的牛吗?
  我说,听说过吹死的,没见过憋死的。怎么死不都是一样割成块卖肉呢?队长,您对我说句“落榜不落志吧”……
  我打断了晏凡的讲述,问:
  ——你找领导反映了没有?
  晏凡说:
  ——有用吗?把我退回营部的决定就是领导作出的,我再去找领导反映,这不就是自讨没趣吗?我估计被文化队退回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档案,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即使我的档案没问题,到时候别的地方还会有问题。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当然,这只是个猜测,没证据。话又说回来,即使有证据我又能怎样呢?
  我说:
  ——就这么认了?
  晏凡说:
  ——不认也得认啊,听我继续给你往下说。
  从文化队回营部那天,端木少校又向团运输股要了一辆车,把我接回营部。
  吉普车还没在营部停稳,无所事事的大强就围了过来,拍着车窗兴奋地问,考上啦?
  我说,考上了,头等状元。等着吧,明儿我就当营长了,后天我就让你入党、转志愿兵、开车……
  晚上,端木少校找到我,与我谈了大半夜,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满腹委屈地把前因后果包括我的猜测都说了出来。端木少校听后,说,别难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在营部继续复习,我会帮你想想办法。我的一个战友现在是五团军务股长,过两天我打电话去问一下,看他那儿有没有剩余的“登记表”。只是我那战友是个爱财之人。对他来说,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
  端木少校给我递了根烟。我说,营长,大概需要多少钱?
  端木少校说,三百五百肯定不行,人家不愿冒这个风险。
  我说,钱的事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实在不好办的话,您也就别为此费太多心思了。再过一年半我就尽够了中国公民应尽的服役义务,到时候戴朵大红花光荣退役,一了百了,就当这是大梦一场。
  第四部分吸取在团部的教训
  端木少校说,晏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嘛,哪能这样?看来政治教育课真是给你们白上了。我重复多少遍了,革命军人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越是和平年代,越要坚忍不拔。你千万不能灰心气馁,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的,我对你有信心。噢,还有啊,过几天你写份申请书交上来,组织上讨论一下,马上你就是第三年兵了,入个党对你来说没什么坏处。
  我说,营长,您能否优先考虑一下大强?我入不入党无所谓。大强是农村兵,他盼这个。您没来营部之前,他在副业组确实是挺辛苦的。
  我这么一说,端木少校有些不大高兴了,说,大强的情况我早就有所了解,老营长曾特意向我交待过他。可自从我到营部执政以后,他的表现一直比较低调,似乎在闹什么情绪。我在军队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兵没见过?我有带兵原则,我的原则是从不一棍子打死,在宽容的基础上教育教育再教育。你们还年轻,相对来说比较单纯。其实我知道大强是个不错的同志,我猜他闹情绪主要是对我不满,因为我把副业组拆了。对此我已经无数次地照顾他的情绪了,而他却把对他的宽容看作是我对他的畏惧,根本就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日常生活中依然我行我素。批评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多大意思。营部兄弟对他都有看法,你想想,如果发展大强入党,岂不是等于鼓励大家都像大强一样给我闹情绪吗?咱不说这个了,你别忘了继续复习。
  晚上熄灯过后,我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为自己明年是否继续报考军校举棋不定。
  这时,大强把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被窝,说,晏凡,睡了吗?我帮你按摩一下大脑吧?
  我说,别烦了,正想事儿呢。
  大强不顾我的反对,在黑暗中摸索到我的脑袋,胡乱按了一通,然后朝我手里递了根烟,压着声音说,抽根烟吧,莫愁坏了身体。晏凡,这不能怪你,都怪那文书。要换我,非把那鸡巴文书打个半死不可!
  我说,你就省点力气为自己的出路多想想吧。大强,你还想不想入党?如果想的话,就把去年我给你写的那份申请书重抄一遍交给营长,哪天饭前集合你再公开给兄弟们道个歉,然后趁机再向营长表个态,请他原谅你以前的愚蠢和莽撞。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入党。
  大强在被窝里沉默了半天,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入了!用八抬大轿来抬,老子我都不入了……
  我再次打断晏凡的讲述,说,
  ——结果你想出来没有?明年是否还参加军校考试?
  晏凡说:
  ——不想再折腾了,问题太复杂。我想还是省点儿钱作为路费到京城流浪去吧。也许我天生就是个游走四方的命,跟军队没缘。反复权衡,我觉得在军队里干上一辈子也没太多意思,别忘了我们只有一辈子,用一辈子的自由作为代价换来一辈子的温饱,不值得。你在军区混得怎么样?今年能立功吗?
  我说:
  ——兆头不错,前不久我写的一篇稿子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发表了,占了二分之一版面。处长看了之后很满意,说如果我能照这样下去,年底可以考虑打报告给我记个三等功。
  晏凡说:
  ——好好干吧,咱们兄弟几个还是数你最有奔头。你要吸取在团部的教训啊,免得被人再贬一次。
  我说:
  ——我会尽力而为的,大强这小子中了哪门子的邪,怎么连党都不愿入了?
  晏凡说: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呢,现在我就说给你听。但你千万不要向他提这事儿,免得他再受刺激。大强现在已经受不起刺激了。再有什么刺激的话,估计他整个人都会废掉。
  我回营部不久后的一个上午,总机值班员报告说营部与团部之间的电话出了故障,急需维修。这种工作本来应该由通信班的兄弟去干,刚好那段时间通信班长探家了。于是端木少校就指定我带领通信班的新兵负责维修线路。我爬上院子里的分线杆,用“万用表”测量后得知电话不通的原因是两条线路“接吻”了。根据测定,故障地段大约在距营部45公里处的一个山窝里。
  我请示端木少校如何处理,端木少校要司机秀大开车,由我带领外线班的新兵去山窝排除故障。大强知道了这个消息,找到端木少校,非要跟车一起出去走走,说在部队里光吃饭不干事,心里面难受,感觉跟猪似的。端木少校说,想去就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和大强坐进了驾驶室,几个新兵坐在车屁股里,一路高歌:前进向前进,光荣的通信兵……秀大按着喇叭,打着节拍跟新兵一起歌唱。看着秀大这副得意劲,大强眼馋了,面带几分酸意地说,司机同志哥,能让开会儿吗?
  秀大说,你开国际玩笑,撞到人怎么办?
  大强说,撞人?这一路上你见着人啦?
  秀大说,没人也不行,山路七拐八拐的,出了事情还不是照样由我负责。
  大强说,操,还他妈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哩,摸一下方向盘都不给。
  秀大说,爱怎样说你就怎样说吧……
  第四部分一人做事一人当
  到了故障地段,我爬上线杆,对下面的新兵说,两条线难得接一次吻,你们看我是怎样把它们劳燕分飞的。
  秀大和大强也站在线杆下,开玩笑似的对新兵说,眼睛睁大点儿!
  几位新兵傻得可爱,努力把眼睁得大了一些。
  见此情景,大强又对着新兵补了一句:再睁大点儿!
  新兵们连嘴巴都一块儿张开了。大强在线杆下站了一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