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来复枪工作室    更新:2021-11-29 08:26
  那项链是18K的二手货,不是假项链。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新闻写作入门》里屡次强调。
  裴干事说,真作假时假亦真。当兵的个个都不要命,当兵的新闻还要哪门子的命?快给我记呀,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有些死心眼,还学会钻牛角尖了?
  我很想把手里的笔摔在地上,狠狠摔在地上。考虑到服役已近两载仍未在军队混出任何名堂,决定不再去钻牛角尖。我用手指抠了一下干净鼻孔,在纸上记下裴干事要我记录的每一句话。
  第四部分开始训练憋气技巧
  数日过后,我和裴干事联手炮制的假新闻登上了驻地某报的头版头条,占了版面的三分之二。其后,一家全国发行的报纸转载了这条新闻,转载时还加了个“编者按”,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我和裴干事拿着报纸找领导报喜,领导把我们两个狠狠地表扬了一顿。军区机关的同行也打来电话,向我们表示了热烈祝贺。尤其是股长,对我大加赞赏,指着报纸亲口对我说:
  ——刘健,你小子有出息,没把你白调过来!继续努力,只要你保持目前的这股干劲,年终评功论奖我打报告给你记个三等功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此后,每隔三两天就会有一篇我的稿件见诸报端。微微感到遗憾的是《解放军报》从未有过。没关系,我不去钻那牛角尖。团里还明文规定,省级报刊发表 40篇与《解放军报》上一篇等值。我想如果照着目前这股干劲和见报频率,埋头苦干到年底,我就可以给老爷子写封信要他反过来叫我一声爹了!当然,我不会忘记把立功受奖证书复印一份,寄给曾经把我们解雇的校长,还有那位对英语一窍不通的教导主任。
  早在第一篇稿子发表,我就把报纸寄给了玲玲。
  前些日子,玲玲给我写了回信,赞美与爱慕之情溢于言表。说刘健你可真有出息啊,怎么一不小心就混成军事记者了。报纸寄给父母了吗?别忘了给他们也寄上一份,让老人家高兴起来。
  我并没有把报纸寄给父母,暂时我还不想把这点儿成绩告诉老爷子,并不是担心他的嘲笑,他已经没有资格嘲笑我这个军事记者了。我想再等等,等到年底连同立功证书一起寄给他,给他一个突然的惊喜,让他惊喜得昏厥过去。
  我挺想念父母的,尤其是来到机关之后,每逢夜深人静,爸妈的音容笑貌总是在我的大脑皮层上贸然出现。老爷子对我的想念也达到了极致,尤其是这段时间,长江告急。老爷子按照玲玲告诉他的新地址,接二连三地给我写信,我当然不会给他回信。
  老爷子按捺不住了,给我发来电报, 报文上仅有四个字:
  ——吾儿,保重。
  26百年不遇的肆虐洪水像出笼猛兽,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人民群众的生命与财产,举国上下一片惊慌。
  洪水泛滥了,子弟兵的形象也在突然间光辉起来。只要打开电视,你就会看到身穿鲜艳救生衣的士兵扛着沙包在遍地泥泞的长江大堤上,如临大敌般拼命奔跑。滚滚洪流漫天漫地,一个又一个村庄被洪峰淹没,灾民们睁着恐惧的双眼,房屋轰然倒塌。
  国难当头,有识之士和先富起来的人们都向灾区伸出了援助之手。团机关也组织过了好几次向灾区人民献爱心的活动。团长要求军官必须捐钱,战士们可以根据良心自由决定。身为战士,我尽最大能力发扬了风格。凉鞋、衬衣、褥子,反正该捐的我都捐了,除了身体和钱。
  机关组织的捐赠活动结束之后,我又以个人的名义向灾区献了一次爱心。那是因为我在《新闻30分》里关于长江灾情的报道中,看到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灾区青年身上背了把木吉他,坐在大堤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像其他无家可归的灾民一样,面容憔悴地等待支援。常规逃荒是保命要紧,而他却把吉他背在了身上。瞬间,我被这位青年对音乐的热爱与执着打动,于是我就把我的“随身听”还有两盘很好听的磁带装在军装口袋里,连同衣服一起捐了出去。不知道这位视音乐如生命的青年是否收到了我的礼物——“随身听”是“aiwa”牌的,磁带分别是郑钧的《赤裸裸》与何勇的《垃圾场》。我还在“随身听”的电池盖上刻了一句话:“谁要贪污这个随身听,谁就是狗日出来的王八蛋”!不知有关部门的领导注意到没有?
  灾民需要物质上的帮助,这毫无疑问,但他们的精神同样也需要帮助和抚慰。我多么希望自己捐赠的精神用品能派上用场,让那些被洪水冲走了家园的人们在歌声中平静下来然后快乐起来。灾民们,恐慌是毫无用处的,国家已经动用军队抗击洪水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连解放军的血肉之躯都无法帮助你们抵挡洪魔的话,这世界上就再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军队已经出动多日,我们这些驻守边疆的兄弟却还在焦急等待,迟迟没接到上级要求我们开赴抗洪前线的军令。电视里,每次看到同类在滔天洪水中大展身手的光辉形象,我的心情就会莫名地骚动起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我们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建功立业的绝佳良机从身边一划而过?
  晏凡和史迪早就猴急了,每天给我打一次电话,刺探情报。其实我和他们知道的一样多,尽管每天我都会到战备值班室里去一次,趁着值班兄弟不注意,偷偷翻阅当天的值班记录。每次翻阅,记录本记载的内容都与上级要我们准备出发的命令无关。所以,我只能守候在电视机旁,根据洪水的肆虐程度与大堤的承受能力推断我们开赴抗洪前线的日期。电视里,洪魔一天比一天猖狂,不断有新的兵员乘坐人民空军的运输机抵达前线。女子海军陆战队的姑娘们也到大堤上凑热闹了,结果有好几个都累晕在了堤坝上。
  姑娘们都累晕了,我们这些驻守边疆的热血男儿还要再等多久呢?
  我高瞻远瞩地每天把脑袋闷在脸盆里,开始训练憋气技巧。
  第四部分山东兄弟被关进禁闭室
  是骡子是马是猪还是猪狗不如,牵到长江流域一遛就全明白了。老爷子给我发来了第二封电报,报文里只有三个字:去了吗?
  几天过后,我又收到老爷子写来的信,信上说:孩子,去抗洪一线了吗?前天晚上你妈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战士晕倒了,指着电视机说那战士长得很像你。镜头闪一下就过去了,我们两个都没看清楚。连日来,我和你妈没睡过一个好觉。你妈老做噩梦,昨天她梦见你跳进长江捉鱼,结果被漩涡卷进了江底。这个梦的兆头不太好,你妈一整天都没吃饭……
  玲玲也给我写来了信,说高考已经结束了,发挥得不够好。尤其是语文,作文题目太怪了,跟书上教的不一样。不管它了,反正都已经过去。福祸由不得人,听天由命吧。过几天我想去军队看望你,介意吗?有些话在信上说不清楚,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抗洪抢险你参加了吗?这段时间当兵的可风光、可臭美了。
  是啊,当兵的可风光可臭美了,但不是我们。
  我何尝不想象长江大堤上的兄弟一样,在摄像机镜头前向全世界展示中国当代士兵的风采?
  史迪何尝不想“人往高处走”?
  晏凡何尝不想在樊副心中树立一个新晏凡?
  大强又何尝不想“火线入党”转志愿兵吃一辈子的国家饭?
  …………
  我们殷切地期待洪水成全自己的英雄梦想。然而,事不遂愿。
  上级的出发命令还没下达,我却得到了山东兄弟被关进禁闭室的消息。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写稿子,史迪又给我打来电话。原以为他问我有没有最新消息,哪知他开口就是:不好了,闹大了,山东被保卫股带到团部关禁闭去了,刘健你赶快去看看他!
  我大吃一惊,说,怎么了?山东干什么好事撞了个这么大的鸿头运?
  史迪说,傻B把连队那几头猪全都毒死了。应了古人的话,绝色美女原妖物,乱世才子乃祸胎。
  我说,他跟猪有什么仇?有没有你的责任?
  史迪说,坏事少了我史迪他们能办好吗?毒猪的主意是我替他出的,没想到傻B还真按我说的干了。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免得被人监听。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把我出卖。你赶快到禁闭室去一趟,我想他会把事情经过说给你听。记着,见他之后你要明确地告诉他,只要不出卖我,等他出来之后我不会亏待他。当然你也别忘记威胁他,如果把我卖了,史迪绝不会放过他!记住啊,就这些,赶快去看看吧。要他保持沉着和冷静,挺住领导的威逼利诱。去的时候顺便给他带几条烟,这小子的诗写得越来越臭,烟倒抽得越来越凶了。禁闭室在团部附近的一个山坡上,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对于这块风水宝地,士兵们从来都是既敬又怕。敬畏的是那些被关过禁闭兄弟们嘴里惊涛骇浪、乱云飞渡的谈资,害怕的是一不小心成为这里的客人。
  我用报纸包着两条香烟去了禁闭室,到那儿发现看管禁闭室的两位兄弟我都认识,平日里大家都在机关饭堂里吃饭。我向他们说明来意,看守问我要看望者的姓名,然后对我说,有错赶快犯,保证你不会被关。我问何故,看守说禁闭室里已经满员。
  我问看守,在押兄弟都犯了什么错?
  看守说,大部分是因为打架、威胁领导,只有极个别的是因为与驻地姑娘谈恋爱或自寻短见。
  看守为我打开通往禁闭室的第一道门。进去之后,我觉得禁闭室的结构与布局都很美,像个四合院。
  我站在四合院里,打量着前后左右一个又一个钢筋焊接的铁门,每扇门上还焊出了五角星和“八一”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