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来复枪工作室    更新:2021-11-29 08:26
  下岗时间还没到,我就把观察记录交到少尉手里,少尉当即把这个重要的观察情况报给了上级有关部门。
  交岗时间到了,另一位兄弟来到观察室。交接岗完毕,我立即回房间找一张报纸摊在地上,把靠在床头的枪拆开,用通条沾着枪油,把枪管内部擦得明亮无比。眼下我们使用的武器仍是“81-1”半自动步枪,早就听说要改换配备红外线夜视瞄准器的“85式”。嚷嚷了好久,就是不见动静。“81-1”是仿“AK-47”制作的,构造简单,性能优良,不会轻易卡壳,但我还是忍不住把退伍老兵送我的军用匕首扣在了迷彩服的裤袢上。步枪没装刺刀,把匕首挂在身上,弹尽时就多了个安全系数。
  完了以后,我趴在床上温习了几个射击动作,感觉腿脚都还够利索。
  如果哨所在城市的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不是擦枪,而是去保险公司买一份人寿保险。万一自己不幸牺牲了,部队里给的称号可以光荣好几辈子,那点儿抚恤费却不够老爷子怀念孩子的时候买酒喝。
  还有,迷彩服口袋里要装上一瓶“云南白药”。这东西治疗刀伤枪伤很灵验,纯中药制剂,没丝毫副作用。性命关天,战场上要学会自救。“创可贴”就免了,这洋玩意儿徒有个形象的名字,拿给鲁班包裹被小草划破的手指头还凑合。真正地玩起命来,它连一截木棒都不如。
  我把鞋带再次认真地系了一遍,做到了松紧适度。这一点非常重要,系太紧了,泅渡河流难以甩掉。松了更不行,拼得正是火候,突然掉只鞋,那才是最急人最倒霉的事情……能够想到的准备工作我已经做到,想不到的就在战场上随机应变吧,那样更富有传奇色彩,接下来我要做的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
  我拿出信纸,摊开,给老爷子写离家之后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后面该写什么?我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先写这么两句吧,剩下的等战斗结束后补上去。喔,对了,还有遗书。留封遗书吧,子弹没长眼睛,长眼睛的话我们可能会死得更惨。
  留下临死前最想说的话吧,为父母的心灵打个铺垫,免得他们收到“烈属光荣”的牌子后昏厥在地。
  罢!活得好好的我写什么遗书啊?奄奄一息时再说!到时候用手指醮着鲜血写在衣服上,这样才有现场感和保存价值。日后被军队展览,必将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份。不管他妈活着是为什么,死掉就是为这个。
  考虑了好大一会儿,我还是把写给玲玲的信揉成了一团。高考落榜了,她现在活得必定不容易,别让她为我担心了。万一她收到我的信之后孟姜女般千里迢迢赴边疆恸哭,或者愣是在家门口立个贞节牌坊终身不嫁,我岂不是死有余辜?
  一切都已准备停当,我就等上级的一声令下了。晚上,山下连队进入了三级战备状态,兄弟们不停地打电话到哨所询问最新的观察情况。
  哨所里的兄弟也都像我一样,陷入了极度亢奋的状态,蹦跳着伸伸胳膊压压腿,擦拳磨脚。
  当晚23时,也就是观察情况上报5个小时以后,上级终于来电,电文曰: ——继续观察,勿轻举妄动。时刻做到有理、有利、有据。接电话的兄弟把电文抄在纸上,我抢先看了一遍,然后把电话记录抢在手,当场撕了个粉碎!
  勿轻举妄动?去你妈的勿轻举妄动吧!这是哪位狗头军师的馊主意?!
  软体动物!食草动物!阁下尊姓?久仰久仰!
  我知道你姓李,李鸿章的李!
  少尉开始指责我的鲁莽,要我把电话记录捡起来,用透明胶布粘好,说是要存档的。
  我高高地抬起脚,朝地上的碎片踩去。为了把纸片踩到更烂些,我还把身体旋转了几次。
  少尉气愤了,说,刘健你是不是疯了?上级要咱们继续观察,咱们继续观察就是了,你闹什么情绪?
  我说,堡主,我们的眼睛绝不可能把那间草屋从祖国领土上观察出去!记录上我写得不够清楚吗?草屋已建成,总面积约4平方米,其中三分之二越境。堡主,明摆着的侵略!堡主,开杀戒吧!兄弟们憋不住了!
  少尉沉默了,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第三部分孝道难尽的深深愧疚
  我说,堡主,现在不是你玩深沉的时候,教育课上你口口声声宁丢脑袋不丢寸土,这会儿你怎么不神气啦?怕啦?没被人阉掉鸡巴您就扳脚指头算一下,4平方米的三分之二是多少?2.66平方米的无限循环。四舍五入,2.7平方米。按照国际惯例,每市寸为3.33厘米。2 .7平方米是多少?81寸啊?堡主,81寸国土啊?!
  少尉猛地站了起来,说,你以为我他妈不想啊!啊?你以为我他妈不想吗?啊?!但是,不能莽撞行事。眼下这个问题比较棘手。你想想看,假如我们强行去把草屋拆除或者销毁的话,境外那三分之一将不可避免地被连带。如此一来,主动反变成了被动。再说,上级已明确指示,勿轻举妄动,你说我是听谁的?
  我说,如果继续观察下去,草屋将会在双方外交部门的交涉下自行拆除,你信不信?
  少尉说,估计会这样。从草屋回到哨所,我一直就未曾入睡。
  整整一夜,我的神经系统都处于极度兴奋状态。
  凌晨两点多钟,我躺在床铺上侧耳聆听,万分希望茅草屋附近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动静。我担心火苗是否被风儿吹灭,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厕所后面向草屋观望。担心是多余的,风儿把火苗吹得更旺了,草屋燃烧得正是火候,火焰上下蹿动着如翩翩起舞的红衣女郎,赏心悦目。
  一直看到火焰完全熄灭,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床铺,并且开始感到后怕。
  我是不是已经构成了犯罪?万一真相败露,等待我的会不会是“海牙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
  惟一感到安慰的是我的行为无人知晓。怎么查?哪个也别想查出来,就算是福尔摩斯老伯伯驾到,他最多也不过是说某某人有作案嫌疑。嫌疑又能怎样?在缺乏可靠证据的情况下对他人进行言论攻击,那叫诬陷。再说了,宇宙集天地灵气于一身,天地又分五行八卦。八卦曰:土生金、金生木、木生火……野火、鬼火、外星人、UF0等等,这都可以成为草屋自燃的答案……朝最糟糕处想,万一他们在现场发现了我无意中遗留下的毛发、指纹、脚印等等一系列足以证明草屋是我点燃的证据,又能怎样?我是在伟大祖国的神圣领土上烧荒呢。至于对方被连带的那三分之一,水火无情,傻瓜都懂。
  什么?你要报复我?与我火拼?
  来吧!妈妈的,胆惊心战地熬了大半夜,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什么?我是战争的罪魁祸首?
  是的!你说得很对!老子敢做就敢当!
  老子就是战争的罪魁祸他妈的首!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少尉就在哨所里例行地吊起了嗓子。
  每天早晨,少尉总是第一个起床,站在哨所最高处面对东方,先是1、2、3、4,尔后是啊……啊……多来米发……咳嗯……少尉音域宽广,升降三个八度还游刃有余。这么好的嗓子被埋没在哨所里实在是可惜。倘若让少尉做“十六分之二拍乐队”主唱,正是合适。
  嗓子吊到一半,少尉留下个残音,急促地吹响了口哨。
  片刻工夫,哨所兄弟集合在了一起。
  随即,“草屋被点燃,估计是人为”的最新情况报了上去。
  上午,连队和哨所都进入了二级战备状态,连队还派人把战备弹药送进了哨所。
  哨所里,少尉布置了单兵防御重点,然后又对我们进行了简单的战前动员。可气的是少尉布置给我的战斗任务是固守电话机,保障通联。我坐在电话单机旁,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背着压满子弹的冲锋枪在房间里活动筋骨,心里面很不是个滋味。其间,我数次借“方便” 之名,到厕所旁朝草屋观望,掌握最新动态,做到心中有数。只要枪响一声,我立即拽断电话线,你总不会叫我守着一块报废的塑料吧?
  厕所旁,我看到草屋附近的对方领土上,有很多人在活动。在对面哨所那十几位持枪士兵的警戒下,几位身着便衣的中年男人正围着燃烧后的废墟转来转去,测量、拍照…… 正午时分,上级二次来电,电文曰: ——严密观察,注视事态发展动向。有情况速上报,务必做到有理、有利、有据。中午已没什么好情况了,对面的士兵撤回了他们的哨所。草屋燃烧过后的灰烬被风儿吹得遍地都是,但少尉还是把这些情况向上级做了汇报。
  晚上,上级三次来电,电文曰: ——严密观察,关注事态动向,有情况速上报。次日,四次来电,曰: ——继续严密观察,有情况速上报。再次日,上级来电已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了: ——继续观察,有情况上报。 …………
  一点儿盼头都没了,彻底泡汤。
  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我拿出给老爷子写了开头的信笺,在山巅撕成碎片,然后抛向天空。洁白信纸带着我对父母的简单问候,还有孝道难尽的深深愧疚,如家乡的雪花般打着旋儿,飘飘悠悠跌落深谷。
  操他妈的,白白浪费了一双袜子。
  第三部分“黑色七月”就要来到
  我决定离开哨所,在这里已经完全地没什么好指望的了,必须离开。
  如果说草屋燃烧之前我对哨所成全梦想的某种可能性还抱有隐约期待的话,现在草屋已经平安无恙地烧掉了,我所有的期待与幻想就这样落空。必须要离开这个三棍子夯不出一个屁、四平八稳的鬼哨所了,去一个崭新的服役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