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来复枪工作室    更新:2021-11-29 08:26
  十块钱可以买两包香烟、四瓶啤酒、六根琴弦或者八根火腿肠,嘉奖能顶什么用?奇怪的是就有人为此殚精竭虑。譬如山东兄弟,得知嘉奖将以投票方式选出得主的消息之后,一向吝啬的他立马去服务社拎了几瓶啤酒,边喝边与我们谈论精神与信仰。
  投票仪式在晏凡的主持下进行。投票前,晏凡把我和史迪拉到了一边,说,把这个嘉奖给大强吧?
  我和史迪当场就点头表示同意。随后晏凡悄悄告诉大强,咱们七班现在只有七个人了,只要你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嘉奖就非你莫属。
  评选结果出来以后,大强优势胜出。
  山东兄弟很不服气,但他也毫无办法,这就是民主。解散前要开个联欢晚会,这是新兵连的传统。几天来,上等兵文书一直张罗晚会节目。说兄弟一场实在不易,过两天就要各奔东西,得好好欢乐一下。拿出你们的拿手好戏吧,亮出你们的舌苔不要空空荡荡吧……文书把所有兄弟都问了一遍,最后找到我和史迪,说,你看这帮家伙报的都是什么破烂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点儿劲都没有,你们报几首过瘾的压压台。
  晚上,新兵连杀鸡宰鱼、张灯结彩,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晚宴上,兄弟们不再掩饰自己,说着放浪形骸的话,终于翘起了被军裤兜了四个多月的大尾巴。就连一向道貌岸然的班长们也把斯文和威严扔在地上,龇牙咧嘴与我们交杯换盏。由于解散之后新兵连的官员将不再领导我们,所以,几位有种的兄弟当然敢拍着连长的肩膀,与他天高云低、侃侃而谈了。
  第二部分晚宴过后
  晚宴过后,兄弟们拎着喝剩下的啤酒,晃晃悠悠地进了会议室。
  连长一声令下,晚会如期开始了。兄弟们的节目实在是没太多看头,无非是凭着酒劲儿登台唱首老掉牙的歌曲、用横笛吹一曲《梅花三弄》、扭着屁股跳上一段别扭极了的霹雳舞或者讲个先把自己逗笑了的笑话,反正是挨个登台献丑吧。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文书上台报出了我们的节目:
  ——下面有请新兵一连最著名的摇滚乐队:十六分之二拍!
  掌声雷动。文书说:
  ——他们今天带给我们的第一首歌曲是:《卒子》!
  掌声更加热烈了,我和史迪拿着琴上了台。
  史迪瞪着醉眼作了个揖,伸着脖子唱起《卒子》。
  晚会在我们的歌唱中出现高潮,兄弟们的情绪被激昂乐曲煽了起来。
  《卒子》唱完,兄弟们纷纷叫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我们唱起了《枪》,被音乐感染的兄弟开始用巴掌为我们打拍。遗憾的是拍子打得非常不稳。史迪担心兄弟们的拍子破坏了歌曲本身的节拍,决定破坏掉兄弟们的拍子,于是他就在唱到“我们枪里装的是不是水”的时候,大声地问了一句:
  ——是不是水?!
  万万没有想到,兄弟们竟然振臂高呼,诚实地回答了我们。
  我再次加大了扫弦力度,身体开始随着乐曲的节拍摇摆起来。
  史迪伸出拳头,用力挥舞,说,兄弟们,让我看到你们的拳头,好吗?让我看到你们结实的拳头!
  说完,史迪随着节拍蹦跳起来。兄弟们纷纷举起拳头,像我们一样蹦跳着把拳头奋力摇摆。
  唱到“胶布有没有粘住我们的嘴?”史迪故技重演,声嘶力竭地发问:
  ——有没有?
  兄弟们齐声高呼:
  ——没!
  史迪激动了,拳头挥舞得更加有力。唱到“谁把枪扛上肩膀?谁把枪举在头上?”史迪一反常态,轻声说了句:
  ——跟我一起唱,好吗?
  兄弟们开始骚动,跃跃欲试,史迪随即大声问了一句:
  ——好吗?!
  兄弟们用同样大的声音回答了史迪,随即便跟着史迪放声歌唱。我反复弹着三个和弦,与兄弟们一起把那两句话连续唱了好几遍。其间,不断有人把瓜子、花生和水果高高抛起。当一位兄弟把啤酒瓶奋力摔碎之后,连长和排长们立即站了起来,一边维持混乱了的秩序一边喝令我们停止歌唱。要解散了,我们当然要忽略连长的命令,坚持着把这首歌唱了下去。
  唱到最后两句,为了将其中的愤怒表达得更淋漓尽致,我涮着吉他,跳起了两尺多高。
  兄弟们的喝彩声持续了一分多钟,我在兄弟们的喝彩和连长的怒喝中,一颠一簸地走下了台。
  …………
  晚会结束,我去服务社买了一瓶白酒,倒在盘子里点燃,沾着燃烧的酒精拍打受伤的脚踝。我多么希望扭伤的脚能在一夜之间恢复过来,不然明天就要颠着脚步去见机关领导,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500ml的白酒被我用去大约20ml,剩下的被我们以划拳论输赢,拼命往肚子里面倒。
  尤其是大强,输给晏凡的时候,端起口缸一饮而尽,眼都不眨。
  大强与晏凡一起被分到了二营部。大强能去营部,完全得益于晏凡的帮助。原本他与山东兄弟一起分到了全团最边远也是最艰苦的板那一连。由于画夹,晏凡被营长看中,挑去了二营部。营部驻在一个边陲小镇上,虽然比不上团机关,但好歹也算是个机关单位,比分到人烟稀少的一线连队整天累死累活的训练有奔头多了。当时,义气的晏凡极力向营长推荐大强,说大强特别忠厚,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还向营长讲了大强的凄惨身世,于是营长顺便把大强也挑进了营部。次日,我们起得很早,去饭堂吃了最后的早餐。早餐是面条,面汤里全是昨晚吃剩下的鸡鸭鱼肉。大强从面条里吃出了一粒钮扣,用筷子夹起来拿给史迪看。史迪看了看,说不是钮扣,是鸡腿关节处一个挺像钮扣的骨头,然后用手指给弹飞了。大强跑过去把鸡骨从地上捡起来装进口袋,说是要在去营部的路上打磨一下,打磨成钮扣,作为礼物送给独乳姑娘。
  第二部分那位被诬陷的寒酸班长
  饭后,我们把整理好的背包拎到楼下,坐在背包上闲聊着,等待迎接我们的车辆的到来。晏凡拿着笔记本走到我面前,说是要我把家里的电话给他留下,日后好有个联系。我自己都不愿往家里打个电话,当然不可能让他去替我丢脸。我说,得了吧,又不是永别,咱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晏凡说,互相留个言吧?
  我在晏凡的本子上依旧写下“有困难,找刘健”,晏凡在我的背包上画了一幅画。完后晏凡又与史迪互相留言。史迪接过晏凡的笔记本,我看到他在上面写下了这么一段挺长的话:
  ——此时此刻,许多往事历历在目,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还有我们那位被诬陷的寒酸班长,回忆起你走进排房时身上背的画板和你歪戴作训帽的样子。此后的日子里,我们无所不谈。记得有一天,我们趴在阳台上谈起战争,你说一旦战争打响,我们将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情绪低落的山东兄弟也围了过来,与我们互相留言。由于山东兄弟是我们七班惟一一位被分到边境连队的倒霉鬼,所以我在他本子上写下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推辞不过,山东兄弟在我背包上即兴写了一首诗歌:你的歌声是大地上的古老呼声
  他们是主人并拥有这里的一切
  我们又要赤裸着身体四处流浪
  用疲劳和无为去迎接太阳
  我多么希望他们是哑巴
  只有你的歌唱在夜里响起
  如果你连歌声一起带走
  我们将怎样收割麦子?
  又怎样才能把火烧旺?大强不会写太多的字,对我和史迪说了些祝福的话,我们同样以“吉人天相”回敬之。
  大屁股军车长鸣着喇叭开进了连队。在连长的指挥下,六班长把我和史迪还有山东兄弟的背包一起装进停在最后面的那辆车上。大强和晏凡的背包装在了最前面的那辆车上。军车发动引擎了,我和史迪微笑着与大强、晏凡相互拥别。连长下达了登车的命令,大强和晏凡先上了车,军车缓缓地驶出连队。两人站在车厢后面,朝我们不停地挥手。军车开出连队大门,我清楚听见了大强实在抑制不住的哭声。
  轮到我们登车了,连长说我们搭乘的这辆车由六班长带领,要求我们在路上服从六班长的指挥。我和史迪抱着琴上了车,坐在背包上幻想到达机关之后的景象。军车开动了,驶出简陋的大门,新兵营离我们越来越远。山路崎岖,军车摇晃得厉害,我回想起初次来到这里的情景,还有这几个月内发生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军车还在路上飞驰,但已经不见了人烟。我忍不住地用胳膊顶了顶身边熟睡的六班长。六班长睁开了眼,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怎么还没到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团机关?
  六班长笑了,说,摇滚歌手,你知道自己分到哪里去了吗?
  我说,团机关宣传股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六班长说,你搭错车了,这辆车上的兄弟全都分到了边境一线的步兵连队。
  顿时,我睡意全无,说,你给我开什么玩笑啊?
  六班长收敛住笑容,表情严肃地说,刘健,你被分到坡店二连,希望你服从组织安排。
  说完,六班长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写满名单的纸拿给我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我的名字写在二连下面。瞬间,我把愤怒都给忘了,问六班长,二连好吗?
  六班长说,不好不坏,仅次于板那一连。
  史迪也醒了,把脑袋凑在那张纸上看了一会儿,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脸上挂着喜忧参半的表情问六班长,史迪分哪儿了?
  六班长从挎包里掏出另外一张写满名单的纸,说,板那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