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范克明    更新:2021-11-29 08:22
  后来郭松龄在完成了他的赴日使命后,果然既未回奉天,也未到前线,而是独自搭船回到了天津,并称病住进了天津的意大利医院。他的反常行动,自然瞒不住耳目众多的张作霖的眼睛,在他“病情”未见好转时,张便急电召他回奉。郭见事情暴露,决定提前行动,并对张学良有所暗示,略谓:“上将军脑筋太旧,受群小包围,恐已无可挽救”;提出“父让子继”,以改革东三省局面。张学良听后,“不禁骇然”,但未动声色,潜行搭乘北宁路火车东返……“郭氏这种反父不反子的作法,虽然由于他二人交情可靠,实际上也因张学良痛恶内战,反对其父的穷兵黩武在平素有所流露所致。当然郭氏这样做,也比较合乎舆情,可以减轻内部反抗。但郭氏立逼他“大义灭亲”,实为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张学良所难能接受。”⑩
  张学良在天津与郭松龄匆匆见了一面,当晚即乘车回归,虽然他劝郭慎勿乱动,但毕竟看出一些军队不稳的蛛丝马迹,所以,“车到关外前所车站时,他命令驻山海关附近十九团团长张延枢迅速布防。车到连山车站时,情况已出现混乱,张叫专车直开葫芦岛,登上‘镇海’军舰,在军舰上已经看到一列一列兵车经过秦皇岛铁桥往东开。郭松龄反奉的通电,军舰上亦已收到。军舰一个炮长向张说:‘军舰上的主炮可以有效地射击铁桥上向东开的兵车,请示是否可以开炮?’张摇摇手说:‘都是我的部下。’”⑾
  奉天告急,一片混乱。闻变大惊的张作霖,一面紧急布署,严加防范,一面让张学良“内抚郭氏”,力劝罢兵。张学良即乘炮舰赶至秦皇岛,欲与郭见面,为郭婉拒,但事后郭却接连给他写了两封情词恳切的长信。在这之前还发有反奉通电,此电为饶汉祥主笔,有人说它“四六骈体,辞情并茂,颇有骆宾王讨武则天檄文的风味”,实际,文辞固然华丽,但却“拮屈聱牙,晦涩难懂,并把郭松龄原拟电文痛诋张作霖处,‘概行删去’,有背郭松龄反奉原意。因此,郭松龄又另发‘主和’与‘讨伐杨宇霆’两短电。”⑿
  在此前后,郭松龄还发过对日本公使和关东军司令官的声明与抗议电,以及为数不多的诗文。这些信与诗把他反对内战、倡导和平、为国家之元气、为东三省的兴旺发达而矢志奋斗的决心,表露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
  诗,是写九门口之战得胜返奉后,郭松龄应张作霖的邀请,于八月中秋之夜到帅府赏月,因为话不投机,他多喝了几杯,有些微醉了,回到家里,妻子用醋和咸姜片为他解酒,他当即挥笔所作的。诗云:
  半壶老醋,
  两片咸姜,
  粗茶淡饭布衣裳,
  腹内尚存一副心肝,
  体上还余几载时光。
  春红,
  夏绿,
  秋黄,
  冬霜,
  兵戈裹身,
  马涉疆场。
  志未酬,
  愿难偿,
  听到的是:将士呻吟悲声哀,
  闻到的是:烽火硝烟掳戎装。
  看到的是:家乡父老饥断肠,
  得来的是:为他人做嫁娘妆。⒀
  “郭松龄致张学良军长的信”是在班师回奉的途中,张作霖用飞机往下撒传单以召唤旧部弃郭来归时,郭松龄的妻子韩淑秀在阵地上声泪俱下、当众宣读的:
  汉卿军长钧鉴:
  …………
  松龄自受知遇七、八年矣。公待龄以恩遇,龄报公以忠诚。患难之交,讵忍相违。惟龄主张班师,实出于不得已,而公所责于龄者,似犹未能谅解。谨本来书之意,分公私两项言之:
  先言公意:武力统一,拂逆世界潮流违反国民心愿,为万不可能之事。项城(袁世凯)、合肥(段祺瑞),及曹(锟)吴(佩孚)之失败,可为殷鉴。我公父子,犹思征服各省,入掌中枢,纵令耗尽东省人民膏血,掷尽士卒生命,亦决难达到目的。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一也。
  ……奉天钱法日见毛荒、奉票低落至二折有零,东省胡匪遍地,人民不能安居。不思治邦,而犹复争城争地,攘为己有,胜则毒逋全国,败者祸留桑梓。责之良心,能无作悔?
  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二也。
  ……本省产业,邻国肆意经营……大好国土让与外人,而专向疮痍瘦敝之内地,扰攘争夺,用意安在?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三也。
  ……将校士卒惕于兵祸,疼于国亡,伤心于民穷财尽,谁肯用命?此龄主张班师原因四也。
  年来饷粮折耗,士卒生不得饱,死无人恤。哀疼之余……驯者逃亡,悍者倒戈,尚能驱之作战乎?……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五也。
  京榆驻守,新兵强半,不教而杀,龄所不忍。假使驱之战场,亦必望风披靡。此龄主张班师之原因六也。
  (指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奉军有杀俘现象,郭反对——笔者)
  松龄愿公为新世界之伟人,不愿公为旧时代之枭桀;
  愿公为平民所讴歌,不愿公为政客所崇拜。龄临书心疼,涕泪沾襟,暂时相违,终当相聚……大事定后,乃请我公归奉主持一切。设不幸失败,自认驽下,不图恢复,甘愿为农夫以没也。倘因病弱不能以劳力自食,亦唯有伏剑自杀而已,决不要钱,决不讨饭,决不步现代失败人物后尘,龄之志事,如斯而已。掬诚奉告,虚请钧安,遥祝健康。
  郭松龄 上⒁
  对于郭松龄的爱国的正义的行动,张学良是同情的,但让他在行动上去支持,似也不易;更何况,郭松龄的反奉成功与否尚难预料,他怎么能会采取什么行动呢?而从郭松龄这方面来说,也显然是把问题看得过于简单了。他总认为,既然外有冯玉祥、李景林等的支持,内有一批能征善战的亲信部下的追随,有新编的五个军由他直接指挥,通电一发,挥戈东进,沈阳指日可下。最初,他率军登程,沿途击败各路奉军的抵抗,先后攻占了山海关、锦州、新民等地,却也真的是锐不可挡,所向无敌哩。但中途由于日本人的插手,形势马上大变。是的,日本人本是对张作霖不满的,总觉得在许多问题上他没有满足日方的要求,他们想“换马”,见郭反奉,认为有机可乘,于是,关东军司令白川义则曾向郭松龄提出条件,要求承认张作霖对日本所作各种承诺,郭松龄拒绝了:加之“郭氏宣布政策,称所部为‘东北国民军’,日本认为与它的侵略政策相抵触,乃决定维持张作霖政权,相反地处处对郭军进行威胁和阻挠,12月8日,日本关东军司令白川义对双方警告,谓‘不准在南满铁路及附属地区发生战斗’……这些表示,显然是帮助张作霖抵制郭军。因为南满铁路南起大连北至长春,附属地和铁路两侧二十里内不准郭军进入,无异于把这条南满路作为张作霖的保护靠背,而不让郭军进沈阳(郭松龄进占锦州后,日本关东军、守备队移驻沈阳及满铁要地加强警戒。随后,日本内阁决定组织‘满洲派遣军’,全部开赴皇姑屯、塔湾等地,参加夹击郭军作战。同时驻朝鲜两个师团已奉命进入奉天、吉林省境,加入奉军防线)。”⒂致使郭松龄的东北国民军处于极为不利的被动地位。加之,由于日军直接参与对国民军的作战,郭氏部队两面受敌,不得不放慢进占奉天的速度,从而使张作霖得以聚集兵力,进行反击;再加上时值寒冷冬季,连日大雪,而战士却衣衫单薄,饥寒交迫,这都给部队行军作战带来很大困难。但国民军指战员多数还是士气高昂,与敌激战。尤其在军长霁云指挥下的国民军第四军,曾一马当先,突破奉军防线,占据了大民屯,使奉军防不胜防,纷纷溃退。但那时,由于郭军中以参谋长邹作华为首的一部分高级将领暗中与奉张联系,不愿再战,邹作华甚至盗用郭松龄的名义,向正在乘胜前进的前线部队发出停战命令,“彼时正面之部队,受敌军之猛烈攻击,与敌军交战,已继续四十小时,突闻停战命令,乃发生非常之困难,前线之旅团长,丝毫不知因何骤发停战命令。某旅长策马急驰司令部询问:‘我们若再稍稍供给一些弹药,不过数小时,确有可以占领敌阵之形势,不知何故突然发出停战命令?’”⒃郭松龄看到干部变心,大势已去,心中十分难过。东北国民军从此便一蹶不振,郭松龄发动的反奉战争,前后不过一个月,便失败了。
  郭松龄反奉的失败,乍看起来,似乎有些偶然性,因为他所率领的东北国民军挥戈东进,所向无敌,奉天危在旦夕,郭松龄眼看就要马到成功了,怎么又突然失败了呢?人们也许会有些难以理解,实际他的失败是难以避免的。因为郭氏反奉出于公心,并非为个人争权,所以吃苦受累,甚至流血牺牲,他都不怕,但让他卑躬屈膝、出卖国家主权,他是决不会遵从的。在郭松龄开始反奉之初,“曾致电日本驻京公使芳泽声明:凡两国有关正式条约,照旧遵守;张作霖与日本所订新约,概不承认;要求日本严守中立,不得在军事上帮助奉张。如果当时郭松龄答应日本的要求,取得日本之援助,胜败之数尚未可知,这说明郭松龄还是有民族骨气的,非投降卖国的袁世凯、段祺瑞之流可比。郭松龄挥戈出关时,冯玉祥正在直鲁境内打了个大胜仗,击败了亲奉拥吴的直鲁联军司令李景林,而占领了天津。如果郭松龄同意日本人给他的支持,败得不那样快,冯玉祥就可以用得胜之师为郭声援,并力前进,郭也许不致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