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站在西厢房里，面面相觑了片刻，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张大哥”搅得有些发懵。?零-点`墈.书+ ?毋_错~内~容?孙道长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耐心：“仙家，既然您说这位张大哥是宅子的主人，那他在镖局里担任何职？全名是什么？您总该知道一二吧？”
  狐仙的金瞳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了扇，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大家都喊他张镖头，没人跟我说过全名。他每天早上都在院里教伙计们练拳，嗓门洪亮得能惊飞院墙上的麻雀，我就趴在屋檐上看，觉得他可威风了。”
  林小满往前凑了半步，好奇地追问：“那他去什么地方走镖了？押的是什么货物？走之前没跟您说过归期吗？”
  “好像是往南边去，”狐仙歪着头想了想，尾巴尖无意识地扫着身后的木桌，“他说要先沿卫河走，再转运河水道。那天早上他收拾包袱，我扒着他的裤腿不让走，他就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包着的酱牛肉，塞给我说是‘路上的干粮’。至于押什么货……我光顾着啃牛肉了，没听清。”她说到这儿，金瞳里泛起些懊恼，像是在责怪自己当年太贪嘴。
  陈老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屋里堆放的旧物——墙角那副断了弦的弓、屋角堆着的几个镖箱、还有墙上挂着的半截褪色镖旗，若有所思地问：“这镖局总该有个名号吧？比如‘某某镖局’，您有印象吗？”
  狐仙还是摇头，耳朵微微耷拉下来，带着点委屈：“我听不懂这些呀。*x~z?h+a-i!s+h,u!.~c¨o_m-他救我回来的时候，院里有十几号人，都穿着短打，腰间别着刀，每天天不亮就喊着号子练功。后来张大哥说要去走镖，他们就都跟着收拾行李，临走那天，有人在大门上挂了块黑布，我也不知道是为啥。”
  我们几个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些无奈。追问了半天，这位狐仙竟是一问三不知，翻来覆去就那几句零碎的记忆，像是把三百年的光阴都过成了片段。
  “那您这些年……就一首守着这宅子？”我忍不住问，实在难以想象，一只狐狸怎么能在空无一人的宅院里熬过三百年。
  狐仙点了点头，金瞳里闪过些悠远的光：“张大哥走的时候说，‘小白，你在院里等着，我回来给你带江南的桂花糕’。我就每天趴在门槛上望，他留下的酱牛肉吃完了，就去运河边捉鱼，有时也能捡到商船掉下来的干粮。后来院里的井干了，我就去运河里打水，把他常用的那把紫砂壶灌满，就像他从没离开过似的。”
  “再后来呢？”林小满的声音软了些，没了刚才的调侃。
  “再后来啊……”狐仙望着窗外，像是在数着岁月的痕迹，“院墙塌了个角，野狗钻进来偷东西吃，我就龇牙吓唬它们；屋顶漏了雨，我就把稻草叼上去堵；伙房的灶台裂了缝，我就用泥巴糊好……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7*k′a￠n-s¨h!u*w,u+.!c￠o.m¨”
  她忽然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有天早上，我对着朝霞吸气，肚子里突然暖洋洋的，回头一看，尾巴竟多了一条！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沾了什么东西。又过了好些年，月亮最圆的时候，我对着月光吐纳，身上像裹了层白光，再低头，就变成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啦。”
  “那……化成人形之后呢？”陈老追问。
  “化形之后啊，”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低了些，“有时候会饿，就悄悄跑到旁边的人家门口，偷块窝头或者半块咸菜，他们都睡熟了，我很小心的，从没被发现过。”
  林小满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无奇不有……这傻乎乎的样子，跟个没开窍的傻妞似的，居然也能修出三尾，还化了人形。换作是我，怕是早就耐不住性子跑了。”
  孙道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别乱说，转头继续问狐仙：“仙家，您再好好想想，张大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比如身上的伤疤，或者常说的口头禅？哪怕是个外号也行啊。”
  狐仙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金瞳里闪过崇拜的光，声音也拔高了些：“有的！院里的伙计们都喊他‘卫河蛟’！说他水性好得不得了，能在卫河里闭气半个时辰，还能徒手捉大鱼呢！有次我在运河边被水蛇追，还是他跳下去抓住蛇，甩到芦苇丛里去的！”
  “卫河蛟？”我们几个对视一眼，这名号听着倒有几分江湖气，总算算是个像样的线索了。可临清地处卫河与运河交汇处，当年镖局、货栈遍地，光凭一个“卫河蛟”的外号，要找一个百年前的镖头，简首像大海捞针。
  孙道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从这位狐仙嘴里是问不出更多东西了。她的世界太小，三百年的光阴，只装着一个“张大哥”和一句“等我回来”，其余的事，她既不关心，也记不住。
  林小满憋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压低声音：“还卫河蛟呢，依我看，她该叫‘痴情傻白甜’才对。”
  陈老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我们的私语，对狐仙拱手道：“仙家，既然您只记得这些，那我们先回去查查这‘卫河蛟’张镖头的来历。临清的地方志和镖局旧档里，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您先在这宅院里等着，我们一旦查到消息，立刻来给您回话，如何？”
  狐仙立刻用力点头，金瞳里瞬间盛满了期待，尾巴也高兴地晃了起来：“真的吗？你们真的能找到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忘了回来的路了？”
  “我们尽力而为，”孙道长不忍让她太过失望，语气委婉，“只是年头太久，很多旧事怕是早己淹没在岁月里，您……也别抱太大希望。”
  她却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只是兴冲冲地应着：“好！我等你们！我就在院里守着，每天把张大哥的紫砂壶灌满水，他回来要是看不见我，该着急了。”
  我们告辞出门时，狐仙一首送到院门口，素白的裙摆在风里轻轻飘动，像一朵绽放在荒草里的白梅。阳光落在她身上，金瞳里的光比先前更亮了些，仿佛三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点盼头。
  走到街口，林小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狐狸修的哪是仙啊，分明是‘情痴’嘛！三百年就守着一句空话，也是没谁了。”
  孙道长回头望了眼那座被荒草环抱的大宅，轻轻摇了摇头：“别这么说。能在这空宅里守三百年，单凭这份心，就比多少精明人强。有时候啊，糊涂人的执着，反倒比聪明人的算计更动人。”
  陈老翻着手里的笔记本，在“卫河蛟”三个字下面画了道横线，若有所思：“临清的镖行史料，多半存放在市档案馆的‘漕运文献’里。当年聚义、通达、兴隆这几家镖局都在卫河沿岸有分号，或许能查到些线索。先去档案馆碰碰运气吧。”
  风卷着枯叶掠过街角，远处的运河水声隐约传来，像在诉说着老城的往事。我们往档案馆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大宅渐渐隐没在荒草深处，只有那道素白的身影还在门口伫立，守着一个跨越了百年的约定，也守着一段连她自己都记不全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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