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是我这辈子最扬眉吐气的一年，为什么？我那年考上大学了，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大专生，成了真正的天之骄子。?秒!彰?踕/暁!税\枉^ ·无,错?内*容.在咱这十里八乡，能考上北京的学，比中了状元还稀罕。我爸乐得三天没合上嘴，逢人就掏兜里的录取通知书，纸都被他摸得发皱，还一个劲跟人说：“看见没？北京！咱儿子要去北京当干部了！”
  为了庆祝，我爸拍板：“请二人转班子，连演七天！让全屯子都跟着咱高兴高兴！”他特地托人从县城请了个有名的班子，听说主唱的“小辣椒”嗓子亮得能穿透玉米地，搭档的“瘦猴”翻跟头能从台下首接蹦到台上。
  演出搭在村部的空场上，我爸提前三天就扛着梯子爬到大喇叭杆上，对着全屯喊：“老少爷们注意了！咱儿子考上北京的大学了！从今晚起，连唱七天二人转，管够看！都来啊！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那大喇叭年久失修，他一喊就“滋滋”响，可全屯子的人都听见了，笑声从东头传到西头。!晓?税/宅~ *追-醉_新+漳￠结^
  头两天简首是过年。天还没黑，空场上就挤满了人，大人搬着板凳占座，小孩追着跑，我妈和几个婶子在后台帮着烧水，我爸则穿着那件舍不得穿的蓝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朵红绸花，见谁都递烟：“多提意见！不够热闹咱再加场！”
  小辣椒确实有本事，《西厢记》唱得甜，《回杯记》听得人揪心，瘦猴的手绢转得比飞盘还溜，一个空翻下来，全场叫好声能掀翻屋顶。我爸看得最投入，每次小辣椒一开口，他就跟着哼，手还在膝盖上打拍子，瘦猴翻跟头时，他比谁都激动，站起来使劲拍手，差点把板凳坐塌了。
  可到了第三天夜里，出事了。
  那天演的是《包公赔情》，小辣椒唱到动情处，嗓子哽咽，台下的人都跟着抹眼泪。散场时己经半夜，我爸还在跟班子里的人唠嗑，说要加钱，让他们多唱两段。就在这时，村西头的王大爷慌慌张张跑过来，脸色发白：“老……老李家那边，咋还有唱戏的动静？”
  众人一愣，侧耳一听，果然，风里飘来咿咿呀呀的唱腔，跟小辣椒的调门一模一样，还有板胡和唢呐的声儿，可那班子明明刚收拾好乐器，还没走呢。?兰,兰,雯?血? ?追·嶵/新\彰,洁,
  “邪门了。”瘦猴皱着眉，“咱没留后手啊。”
  我爸不信邪：“说不定是谁家收音机开太大声了。”他拉着几个人往村西头走，越靠近老李家那片坟地，唱腔越清楚，可那附近根本没人住，只有几间废弃的土坯房。
  走到离坟地还有几十米远，我爸突然停住了。借着月光，他们看见坟地旁边的空地上，影影绰绰好像站着不少人，都在往一个方向瞅，那唱腔和乐器声，就像是从空气里冒出来的，飘在半空，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是鬼在听戏？”有人颤着声说。
  我爸腿也有点软，但还是梗着脖子喊：“谁……谁在那儿装神弄鬼？出来！”
  他一喊，那声音突然停了，周围静得能听见草动。等他们壮着胆子走过去，啥也没有，只有风吹过坟头，带着股土腥味。
  第二天一早，这事就传遍了。有人说，昨晚看见坟地里飘着白影子，跟着唱腔晃；还有人说，听见自家窗户外面有拍手的声儿，可打开门啥也没有。小辣椒吓得眼圈发红，说啥也不敢再演了：“这戏是唱给人听的，招来了不干净的，咱担待不起啊。”
  我爸急了，一边给班子里的人递烟，一边拍胸脯：“怕啥？有我呢！我今晚在这儿守着，看谁敢来捣乱！”可架不住全屯子的人劝说，尤其是几个老人，说这是阴间的“老少爷们”也来凑热闹，再演下去怕是要出事。
  最后没办法，演出提前结束了。我爸对着大喇叭喊的时候，声音都蔫了：“那个……演出暂停了啊……不是咱小气，是……是怕大家累着……”底下听着的人都笑，他自己也挠着头笑，可那笑容里有点舍不得。
  本以为不演了就没事了，没想到第西天和第五天夜里，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又响起来了，还是在坟地那边，有时候是《大观灯》的热闹调，有时候是《梁祝》的哭腔，听得人心里发毛又有点想笑——合着这些“老少爷们”听上瘾了，自己开起专场了。
  我爸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听着远处的唱腔，嘀咕：“这小辣椒的嗓子是真亮，连那边的都听入迷了。”我妈在旁边瞪他：“还说！再笑人家找上门来！”他赶紧捂住嘴，可肩膀还在抖。
  到了第六天夜里，那声音没了。第七天也没再响。屯子里的人都说，可能是“老少爷们”听够了，也可能是觉得没人捧场，没意思了。
  后来我去北京上学，临走前，我爸送我到车站，还在念叨那二人转：“可惜了，没唱够七天。等你放假回来，咱再请一次，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听着‘那边’的叫好声呢。”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心里却明白，那几天的唱腔，不管是人唱的还是“谁”唱的，都是真真切切的高兴。就像我爸说的，好东西，不管是人是啥，都爱听。而那年夏天，我家的笑声，和那飘在屯子上空的唱腔，一样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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