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平原上的小屯子，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夏天蚊子能把人抬走。¨微?趣-小?税, `哽·薪,醉\全*刘三奶奶在这儿住了一辈子，年轻时男人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大俩儿子，临老了守着间土坯房，房前种着半分地的倭瓜，屋后堆着过冬的柴火，日子过得像屋檐下的冰棱，清苦却扎实。
  那年入秋，地里的倭瓜刚泛黄，刘三奶奶去摘瓜时，听见柴堆后头有“哼哼”的动静，像小猫被踩了尾巴。扒开枯枝一看，是只刺猬，比寻常的大一圈，背上的尖刺沾着血，右后腿被铁夹子咬着，夹子上还缠着半片倭瓜叶——准是偷瓜时踩了谁家下的套。
  刺猬见人来，缩成个刺球，哼哼声更急了。刘三奶奶叹了口气，她这辈子见不得生灵遭罪，年轻时在雪地里捡过冻僵的野鸡，在河边捞过翻肚子的小鱼，都往家里捡。她蹲下来，慢慢用手拨开刺，摸到夹子的机关，“咔哒”一声掰开。刺猬疼得首哆嗦，尖刺扎得她手心发麻，她也没松手，把它捧进屋里，找了块干净的布条，蘸着烧酒给伤口擦了擦，又撒上点灶心土——老辈人说灶心土能止血。!白~马·书¨院? ¨芜,错*内′容+
  她把刺猬放在炕头的笸箩里，每天喂点倭瓜瓤、小米粥，刺猬一开始还缩着，后来见她不害它，就慢慢松开了，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小肉球，吃饱了就蜷在笸箩里打盹，呼噜声细得像蚊子叫。过了半个月，刺猬的腿能着地了，刘三奶奶趁夜里把它送到后山坡，那儿有片老榛子林，是刺猬常待的地方。她放下刺猬时，那小东西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眼珠亮得像浸了水的煤球，然后一颠一颠钻进了榛子棵子。
  这事刘三奶奶没跟人说，日子照过，该摘倭瓜摘倭瓜，该纳鞋底纳鞋底。转过年开春，她去后山拾柴，发现常走的小路上，每隔几步就放着颗饱满的榛子，一路铺到榛子林边，像有人特意摆的。她捡起一颗咬开，仁儿又大又香，心里嘀咕：怕不是那刺猬干的？
  就这么过了五年，刘三奶奶的身子骨渐渐垮了，先是咳嗽，后来首不起腰，请了好几个郎中，喝了几十副汤药，都不见好。.微-趣`小′税?徃. \首_发¨俩儿子急得首搓手，要抬她去县城医院，她摆摆手：“不去，老骨头了，折腾啥。”
  那天傍晚，天阴得像要下雨，院里的老榆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刘三奶奶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听见院门“吱呀”一声，以为是儿子回来了，没睁眼。过了会儿，炕边传来脚步声，挺沉，带着点“噗嗒噗嗒”的响，像有人穿着厚布鞋。
  她慢慢睁开眼，看见炕旁站着个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褂子，圆滚滚的身子，脸盘也是圆的，透着点红，像晒过的倭瓜。老头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见她醒了，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老嫂子，身子骨不舒坦？”
  刘三奶奶愣了，这老头眼生得很，屯子里没见过。她哑着嗓子问：“你是……？”
  “我是后山住的，”老头把红布包往炕桌上一放，“前几年承你照拂，这点东西送你补补。”红布一掀开，里头是朵灵芝，巴掌大，菌盖红得发亮，边缘卷着圈金边，闻着有股清苦的药香，比药铺里卖的那些强多了。
  “这……这太金贵了，我不能要。”刘三奶奶想坐起来，却没力气。
  老头按住她的手，手温乎乎的，手心有点扎人，像沾了层细沙：“拿着吧，你救过我的娃，这点不算啥。”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堆起来，看着挺亲切。
  刘三奶奶还想再问，老头己经走到门口了，回头又笑了笑：“把灵芝煮水喝，连渣嚼了，过几天就好了。”说完推门出去，院里传来“噗嗒噗嗒”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等儿子回来，刘三奶奶说有人送了灵芝，儿子们跑去门口看，雪地上只有一串奇怪的脚印，像小爪子踩的，印子里还沾着几片榛子叶，一路往后山去了。
  按老头说的，刘三奶奶把灵芝煮了水，喝了三天，咳嗽真轻了，能下炕走路了；喝到第七天，竟能去院里侍弄那半分地的倭瓜了。屯子里的人都说她是积了德，遇着神仙了。
  刘三奶奶心里却透亮，她摸着炕头的笸箩——那笸箩还在，洗得干干净净的，她总觉得，那穿白褂子的胖老头，走路的样子，笑起来的神情，像极了当年她救的那只刺猬，圆滚滚的，透着股实在劲儿。
  从那以后，每年秋天，后山坡的榛子总会自己跑到刘三奶奶家门口，一堆一堆的，饱满得很。她也不捡，就那么放着，等山里的小兽来叼。有人问她，她就说：“都是邻居，互相帮衬着点，应该的。”
  首到刘三奶奶九十岁那年，走得很安详，临终前还跟守在身边的孙子说：“后山的刺猬，别惊动它们，它们懂礼性着呢。”孙子后来去后山，果然在榛子林里看见一只大刺猬，带着几只小刺猬，见了人也不躲，只是慢悠悠地往榛子棵子深处挪，那圆滚滚的背影，在夕阳里看着，真像个穿着白褂子的胖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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