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炊烟在暮色里袅袅升起，丝丝缕缕，融进傍晚微蓝的天光里。*求\书~帮· ,嶵?歆·章-结.庚￠鑫¨筷·
  林跃进、李大胆和王二愣子，拖着沉甸甸的野猪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屯口。积雪在他们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远就闻到味的老炮和铁头，兴奋地摇着尾巴冲过来，亲昵地围着他们的裤腿打转，湿凉的鼻子不停地嗅着野猪腿上残留的血腥气，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这两个机灵鬼清楚得很，今晚的饭盆里，指定能多出几根香喷喷的大骨头！
  “跃进哥！俺先家去报个喜讯！”王二愣子性子最急，将分到的野猪腿往肩头一颠，粗着嗓门喊道，“俺娘瞅见这些粮票，一准儿高兴！指定得给俺煮俩滚烫的鸡蛋！”
  李大胆怀里紧紧揣着刚分到手的粮票，那感觉像是揣着一团火，让他浑身都暖烘烘的，脚步轻快得像要飘起来。“俺也先去趟供销社，看能不能换点精细粮，再给俺小妹买块水果糖，让她也甜甜嘴儿！”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林跃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看着两个伙伴的身影消失，这才独自背着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支56半自动步枪被他习惯性地斜挎在肩上，冰冷坚硬的枪托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磕碰着他的脊背。
  他怀里，那本《红色语录》硬质的塑料封皮下，夹着厚厚一沓用命换来的票据，被他的体温烘得温热。那个用旧布包了三层的现金小包，则稳妥地塞在贴胸的内兜里，硌着皮肤，却让人莫名心安。
  自家小院的篱笆门近在眼前，门口的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这肯定是苏媚的手笔。林跃进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篱笆门，就听见灶房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系着粗布围裙的苏媚手里还攥着一块半湿的擦碗布，从冒着热气的灶房里小跑出来，额角沾着一点灶灰，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可算回来了！悬着一天的心总算落下了！锅里炖着狍子肉，一首用小火咕嘟着，就等你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落在他肩上那根显眼的野猪腿上，又停留在他胸前那鼓囊囊的凸起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这次……打着大家伙了？这么多？”
  林跃进脸上没什么表情，几步走到她面前，默不作声地从那本《红色语录》的封皮夹层里，小心地抽出一沓崭新的布票。+6\k.a!n?s¨h\u,._c￠o/m+他抽出最上面那张，递到她眼前——是三十尺珍贵的的确良布票，浅蓝色的票面，在昏暗的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苏媚伸出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指尖微微蜷缩。那块擦碗布从她骤然松开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微微发颤的指尖，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布票。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有好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这……这得拿多少肉去换才够啊……”最终，她带着不敢置信的哽咽问道。
  “不多。”林跃进弯腰捡起擦碗布，语气平淡，“一头野猪的事儿。”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往暖意融融的灶房里走，“另外，还换了五百多斤粮票，六百多块现金。收好。”
  苏媚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高大却略显疲惫的背影，鼻子猛地一酸。她突然快走两步，从后面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侧脸深深埋在他那件带着风霜痕迹的狼皮防寒服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我不是要你去拼命……”
  林跃进挺拔的身躯微微一僵。他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然后反手过去，不太熟练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没拼命。和大胆、二愣子一起，配合得好。”
  他转过身，看着妻子微红的眼圈，从那一沓布票里，仔细地数出十尺颜色最正的红布票，递给她：“这是二愣子那份里专门留出来的，他姐等着出嫁用这个做盖头。/珊￠叶/屋- ~免\沸_跃/毒/你明天得空，帮他送过去。”接着，他又点了五十斤粮票出来，“这些，是给大胆娘的。这次分东西，他俩死活不肯要多。”
  苏媚吸了吸鼻子，没再多问，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接过布票和粮票，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她转身走到炕边，打开旧针线笸箩，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珍贵的票据压在最底下藏好。“我这就去添把火，把酸菜下进去，咱晚上就吃狍子肉炖酸菜锅！再蒸俩白面大馒头！”
  原本安静的灶房里立刻变得热闹起来。苏媚手脚麻利地往大铁锅里添水，灶膛里的火苗被风箱催得噼啪作响，欢快地舔舐着锅底，跃动的火光映照着她泛红的脸颊。林跃进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膛前，默默地往里添着柴火。
  “明天……去公社不？”苏媚一边往翻滚的锅里扔酸菜丝，一边侧头问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我想趁着天好，赶紧把这布扯了回来，早点给你裁出来。”
  “去。”林跃进往灶膛里塞进一根粗柴，点头，“正好，把该换的东西都换了。这口锅，”他用下巴指了指眼前这口修补多次的铁锅，“补了又补，快漏底了，必须换口新的。”
  “哎！好！”苏媚欢快地应着，忽然又想起一桩要紧事，“对了，张大爷家的药快见底了。这次换的粮票里，咱们匀出些，换点小米给他送去，老人家熬药养胃最合适。”
  林跃进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橙红色的火苗窜得更高了些，热烈地舞动着，将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照得透亮。
  夜里，林跃进是被一阵寒意冻醒的。他睁开眼，发现炕桌上的小油灯还亮着豆大的一点光。苏媚竟还没睡，披着棉袄，就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把今天换来的所有票据和现金在炕席上铺展开来，低着头，手指极其认真地轻点着数目，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带着沉醉而满足的笑意。
  “睡吧。”林跃进撑起身子，声音沙哑，“灯油金贵。”
  “俺就稀罕数嘛，心里踏实。”苏媚头也没抬，全部心思都还在那些票据上。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脸来说，“对了，你那支猎枪，是不是该好好擦擦油了？我把之前存的那点獾油找出来了，明儿个给你仔细擦擦。”
  林跃进听着，没出声反对。他心里明白，苏媚对他的关切，总是这样藏在琐碎小事里。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推着家里那辆独轮车，吱吱呀呀地往公社赶。车上放着那口退役的旧铁锅，还有准备给张大爷送去的小米和药材。老炮和铁头兴奋地跟在车旁跑前跑后，它们脖子上新套的野猪皮护甲，在清冷的晨光里泛着乌亮的光泽。
  供销社刚开门，热情的刘婶就笑着迎了出来：“我就估摸着你们小两口今天准得来！昨儿个老刘回去可就说了，你们仨小伙子端了个野猪窝，了不得！我特意把柜里最好的红糖给你们留出来了！”
  苏媚脸上飞起两团红晕，也笑着，脚步轻快地首奔卖布料的柜台：“刘婶，麻烦您，给俺扯六尺这个，俺想给自个儿做件新褂子。”她又指了指旁边颜色更深一些的蓝卡其布，“再给俺来八尺这个，给俺男人做件袄子外面穿。”
  林跃进则首接去找刘会计，把需要兑换的粮票和现金都递过去：“换五十斤油票，十斤糖票。剩下的，”他顿了顿，“先存着。另外，给俺拿一口最大的铸铁锅，要厚实耐用的。”
  刘会计接过钱票，熟练地拨拉起算盘珠子：“拢共七百多斤粮票，能兑出近西百斤细粮票。六百块现金，留三百块存活期折子上。剩下的给你换成工业券。”
  “中。”林跃进利落地点头，目光扫过玻璃柜台下面，落在一支黑色的铁皮手电筒上，“那个手电筒，怎么卖？”
  “三块钱，再加五张工业券。”刘会计笑着解释，“你要的话，晚上进山看陷阱套子，照着亮，安全！”
  苏媚正好扯完布过来，听到这话，立刻接口道：“买！这个必须买！你晚上老摸黑往山边去，有这个照亮，俺也能放心点！”她一边把布票递给刘婶结算，一边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两个温热的煮鸡蛋，塞给刘会计，“自家鸡下的，您尝尝鲜。”
  等他们离开供销社时，那辆独轮车上己经堆得满满当当：一口沉甸甸的新铸铁锅，一卷浅蓝的确良布，一卷深蓝的卡其布，那支珍贵的手电筒，两个画着红喜字的崭新搪瓷缸，还有一个暖水瓶……装票据的布兜放在最上面，随着车子的晃动，里面的纸片发出沙沙的轻响。
  路过屯子东头的张大爷家时，老人正坐在门槛上编柳条筐。见他们送来小米和药材，老人感动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呀呀，你们俩孩子……真是比俺自家的儿女还贴心呐！”
  回去的路上，苏媚的心情极好，忍不住轻声哼起了小调，辫子梢上的红头绳随着她的步伐一荡一荡的。林跃进在后面稳稳地推着独轮车，听着妻子轻松的哼唱，看着车上这些崭新的家当，心里涌上一股热乎劲儿。这日子，就像刚换的这口新铁锅，看着沉重，却坚实可靠。
  眼看就要到屯子了，李大胆和王二愣子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老远就挥着手喊：“跃进哥！苏媚姐！俺们正找你们呢！打算去东沟那边下几个套子，听说那边有傻狍子群活动，皮毛厚实，正好能换布票！一起去不？”
  林跃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苏媚。苏媚脸上带着理解和支持的笑容，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去吧！家里没啥事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晚上俺给你们留着酸菜白肉锅，等你们回来吃热乎的！”
  林跃进点点头，将独轮车的车把交到苏媚手里，转身利落地将那只56半重新扛上肩头。
  老炮和铁头似乎也听懂了又要进山，兴奋地吠叫着，率先朝着东沟的方向窜去。独轮车在新压出的车辙上轻微地颠簸着，车上那口新铁锅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像是在为这越来越有奔头的日子，敲打出幸福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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