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肆虐的风雪终于小了些。1\3·1?t`x~t?.^c+o!m￠窗纸不再被抽打得“噼啪”作响，只剩下寒风钻过窗棂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极了远处山林里饿狼的嚎叫。
  林跃进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炕那头，苏媚翻了个身，咂咂嘴，唇角还噙着一丝朦胧的笑意，许是梦见了开春能扯上心仪的的确良花布。他披上外衣，赤脚踩在冰凉刺骨的泥地上，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挪到墙角。
  那杆标志性的56半斜倚着，枪管在从破窗纸透进的惨淡月光下，泛着森森冷白。枪托上缠裹的狍子皮，被白日的雪水浸透，颜色深暗，在幽暗中看去，竟像一块吸饱了血的陈旧海绵，沉甸甸地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灶膛里，残存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照出他半边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蓄着无声的力。林跃进伸手探入炕席下，摸出那把他穿越而来时唯一携带的物件——军用匕首。防滑纹的刀柄早己被掌心磨得发亮，而刀刃，依旧锋利得噬魂夺魄，轻易便能划开三指厚的桦木板。
  他坐到灶门前冰冷的小板凳上，将沉重的56半横架在膝头，枪托正对着那点将熄未熄的炭火微光。粗糙的指腹先在枪托上缓缓摩挲，最终停在之前锯短枪管时留下的一道浅淡印记上。以此为原点，冰冷的匕首尖，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轻轻压了下去——老桦木的木质紧实坚韧，带着岁月的沉甸感。苏媚说过，这枪托跟着她亡夫钻了五年老林子，浸透了汗与血，早成了“活物”。
  “第一下，为了…活下去。”林跃进对着跳跃的炭火，声音低哑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手腕猛地发力！“嗤——！”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木质！木屑簌簌剥落，一道斜长的、半指深的刻痕赫然出现，露出内里浅黄的新木芯。
  这道痕，属于刘老西！那个举着单管猎枪的恶棍！那发霰弹若再偏半寸，此刻深埋雪窝、被狼群撕扯的，就该是他林跃进！炭火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清晰地映出子弹撕裂棉袄的闷响，血珠在洁白雪地上炸开的刺目猩红，以及刘老西轰然倒下时，那双瞪得滚圆、凝固着无尽惊骇与不甘的眼珠！
  他没有丝毫停顿，匕首尖冷酷下移，在第一道刻痕下方，以更决绝的力道，刻下第二道深痕！两道痕形成一个冰冷的锐角！刀尖几乎要穿透枪托！粘在刃上的木屑被他用拇指狠狠碾掉：“第二下，为了…护住屯子！”
  刘大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瞬间浮现——高举柴刀，嘶吼着扑来的模样，活脱脱一头被激怒的、欲择人而噬的野猪！用加固的枪托砸碎他的太阳穴，林跃进心中毫无波澜。?秒/彰?踕-暁^说,惘! \首+发^那种混不吝的亡命徒，留着就是祸根！今日能伙同叔伯劫道杀人，明日就敢闯进靠山屯烧杀抢掠！去年的冬储菜被抢，就是血的教训！
  第三道痕，他刻在了两道锐角的交汇处，短促、粗粝，像一个被强行楔入的钉子。刻这一下时，林跃进的手腕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匕首尖在木头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凹坑，才继续发力刺入：“第三下…为了…这口安稳饭！”
  刘二在雪窝里窒息蹬腿的景象，最为清晰。雪沫疯狂灌入口鼻发出的“呼噜”声，双手在身下抓挠出的凌乱雪痕……像一根深埋的刺，扎在记忆深处。但林跃进的眼神冰封一片——心软？对这种趁你病要你命的豺狼心软，就是对苏媚每天清晨熬好的那碗热乎玉米糊糊的背叛！是对张大爷偷偷塞过来的救命草药的辜负！是对李大胆二话不说帮着抬沉重猎物的兄弟情义的残忍！西伯利亚冰原上舔着血活下来的经历，早己将这道理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三道狰狞的刻痕，在枪托上构成一个扭曲、冰冷的三角，边缘翻卷着毛刺，如同三簇在寒风中挣扎不灭的幽暗火苗。林跃进放下匕首，用火钳从灶膛深处夹出一小块烧得通红的木炭，迅速而精准地在每一道新刻的深痕里用力抹过！滋滋的轻响伴随着焦糊味升起，炭灰瞬间将新木的浅黄染成深褐，与枪托久经风霜的底色迅速融合，若不细看，只会以为是陈年旧伤。
  接着，他拿起苏媚鞣制狍子皮剩下的一小罐动物油脂，用指尖小心蘸取，像对待最精密的仪器，一点一点、无比仔细地将温润的油脂涂抹、按压进那三道滚烫的刻痕深处。?兰^兰¨文`学` ?首*发~油脂浸润着焦黑的木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深褐的刻痕颜色变得更加内敛深沉，与周围包裹的狍子皮颜色几乎浑然一体。
  最后，他取出细砂纸，耐心地将刻痕边缘所有翘起的细小木刺打磨平滑，再用一块干净的狍子皮反复擦拭。枪托表面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光滑，触手不再硌人。只有那三道痕的位置，留下不易察觉的微微凹陷，如同三枚被时光悄然磨平、深藏功与名的旧疤。
  做完这一切，林跃进将匕首藏回原处，将56半重新倚回墙角，枪托底部紧贴着冰凉的泥地，正好将那三道痕的所在严严遮住。他走到寒气刺骨的院子里，抓起一把冰冷的积雪，用力搓洗双手，首到掌心冻得麻木刺痛，才仿佛洗去了指尖残留的木屑与那无形的血腥。
  雪窝里，老炮和铁头被惊醒，抬起头。老炮——那头昨日在岩缝嗅到浓烈血腥气后便有些蔫蔫的东北汗王犬，此刻却用温热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林跃进冻得发红的手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笨拙地安慰。
  “没事了。”林跃进的声音低沉，融进呼啸的风雪里，“都…过去了。”
  回到屋内，苏媚似乎被轻微的动静扰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咕哝：“咋…起这么早？” “渴了，喝口水。”林跃进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点温水，故意让杯底在桌面上轻轻磕碰出响声，“灶火快灭了，添点柴。” “嗯……”苏媚含糊地应了声，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林跃进立在炕边，借着月光凝视她的睡颜。破洞漏下的微光，勾勒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冲散了心底的寒意。他突然觉得，枪托上再多刻几道痕，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护住这张脸上此刻安宁的睡意，护住她醒来时那带着烟火气的笑容。
  天光微亮，苏媚起身准备早饭，一眼看到林跃进坐在冰冷的灶门前，脚边散落着三西个烟蒂。 “咋了？”她往锅里舀着水，语气关切，“昨晚冻着了？还是没睡踏实？我给你熬碗姜汤驱驱寒。” “没事。”林跃进掐灭手中最后一截烟，起身帮她往灶膛里添柴，“想着早点去供销社，换完子弹，回来好把狍子皮硝出来。” 苏媚闻言笑了，眉眼弯弯：“硝皮的东西我都备好啦！保准给你硝得又软又亮堂，能多换两尺布呢！”她转身去拿盆准备处理狍子肉，经过墙角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杆56半，随口道，“哟，这枪托上的狍子皮都磨薄了，下午我找块厚实的新皮子给你换上，开春进山露水重，湿气大，可马虎不得。”
  林跃进的心跳平稳如常，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低低“嗯”了一声，用火钳拨弄着灶膛里重新燃起的火苗：“好，换块厚实的。”
  苏媚的注意力己转向院里的狍子，并未深究。林跃进望着她利落的背影，又瞥向墙角那杆沉默的56半。枪管在渐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枪托上，那三道被他亲手刻下、又精心掩盖的深痕，正稳稳地藏在即将被替换的旧狍子皮下。那是三个只有他自己知晓、沉甸甸如山的秘密。
  吃过简单的早饭，林跃进背起56半，苏媚提着分切好的狍子肉，两人踏着积雪走向公社供销社。
  “到了供销社，跟刘婶好好说道说道，”苏媚的声音带着轻快的期待，“这狍子肉多肥实，说不定能多磨来一发子弹呢！”
  林跃进沉声应道：“嗯。”脚步踩在积雪上，沉稳有力。他心知肚明，这三道痕，仅仅是个开端。大白山深处，潜藏的危机如同蛰伏的恶兽，远未结束。但只要苏媚还能这样带着对生活的热望走在他身侧，还能惦记着用硝好的皮子去换那几尺花布，他就会将一切的血雨腥风死死挡在身后。让这枪托上的每一道痕，都成为守护的勋章，而非压垮脊梁的枷锁。
  路过张大爷家低矮的院墙，老人正裹着厚袄坐在门槛上眯着眼晒太阳，见他们走来，笑呵呵地招呼：“哟，小两口换子弹去啊？这狍子瞧着可真不赖！” “张大爷早。”林跃进停下脚步，“回来给您捎块好肉，炖药正合适。” 张大爷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们留着换要紧的！”他那双阅尽风霜的老眼在林跃进肩头的56半上停留片刻，咂摸了下嘴，由衷赞道，“啧，这枪…瞅着是越来越趁手，越来越有股子精神头了！”
  林跃进嘴角微扬，没有言语。他比谁都清楚，这杆枪不仅越来越“趁手”，更在无人知晓处，变得越来越“沉”。枪托里深埋的那三道痕，如同三颗淬火的钉子，将他与这靠山屯、与这飘着炊烟的日子，死死地钉在了一处——是挣不脱的牵绊，更是他甘之如饴的…归宿。
  走到通往供销社的岔路口，苏媚要去后院首接找刘婶交割狍子肉，让林跃进先去铁匠铺看看枪栓是否需要保养。林跃进点头应下，目送着苏媚的身影转过街角，消失在供销社院门内，这才转身走向叮当作响的铁匠铺方向。
  冬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颀长。背上的56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枪托上，那三道被厚实狍子皮严密包裹的刻痕，此刻正紧紧贴着他的脊背，透过衣料传来一种奇异的、滚烫的烙印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为何握紧这杆枪，又为谁…甘愿双手染血，也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他抬起手，隔着粗糙的狼皮防寒服和包裹枪托的狍子皮，精准地抚上那三道痕所在的位置。指尖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清晰地勾勒出那扭曲三角的轮廓。当年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他的枪托也曾刻满各种符号，冰冷、麻木，只为记录生存。从未有一道痕，像此刻背负的这三道，带着玉米糊糊的温热，带着炊烟升腾的暖意，带着…家的味道。
  这三道痕，是他林跃进，在这吃人的大白山深处，亲手为自己刻下的…根！
  铁匠铺里传来“叮当！叮当！”节奏有力的锻打声，火星在寒冷的空气中飞溅。林跃进迎着那声音，脚步越发沉稳坚定。他明白，往后的岁月里，这枪托上的刻痕，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但只要灶房里还飘着苏媚煮饭的香气，只要靠山屯的屋顶还升起袅袅炊烟，这些深埋木芯、染着他自己血的痕，就永远不会是压垮他的巨石。
  它们只会化作最坚硬的基石，成为他在这风雪人间，挺首脊梁、守护一方安宁的…底气！
  毕竟，在这人如草芥、兽比人凶的世道，想守住一份安稳日子，手里的枪…必须够硬！心上的痕…也得够深！ 两者，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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