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周府夜宴
作者:走路不看景    更新:2021-11-29 07:43
  时间就像
  清澈的眼睛,
  掩不住的娇羞,
  在树叶和我之间,
  流动、流动
  ——Katie
  马车吱吱呀呀,一凡驾马缓缓走在东安街上,夏日的暖风吹起他的发梢,流动着荷香的气息。
  这一回走的是相府正门,门前车水马龙,金粉玉衣,
  周相与许多官员都站在门口,竟然是在等候一凡一行。
  一凡将如花搀下马车,走上前来,对门口迎接的周相等人以官礼相拜。
  如花也欠身作礼,众人拥着一凡二人走进相府。
  那些官员主要是各部的尚书侍郎,大部分人的官职比一凡只高不低,居然都在周相的安排之下,出门迎接二人,如花觉得匪夷所思。
  官员之中熟悉的人不多,偶尔几个面熟的,以前也不过四五品之职,不是近身之人。时代变了,封相手中的大员都被周奚雷替换得差不多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来到晚宴之中,人更多了,原来那些品阶不够高的人,都在花园等候,七妈妈和李涛赫然在座。如花朝他们微微一笑,七妈妈也点了点头,李涛却显出吃惊的神色。
  一凡等人被安排在上座,就在周相左边。
  一凡只道官卑职小,几番推辞。周相笑道:“此宴本是为替封大人与夫人赔罪。家宴而已,谈什么官职?即便这首座之上,白衣(无官职)之人也不少。官高之人,未必功高;江湖散人,未必不能扭转乾坤。英雄者,时也,势也!”说罢挽起一凡的胳膊,扶他坐在自己左边,又将在座之人一一介绍,可谓殷殷动人。
  席上各部官员都有,唯独缺了工部。
  周相右边却是一位白衣:周嘉,字清美,周相本家侄儿。
  在座几品大员,包括吏部尚书史德正与七妈妈都坐在周嘉下首,却也安然若素。七妈妈曾对如花说过,周嘉深得周相信任,别看年纪尚小,却博闻广记、颇有见地,算得上周相的军师。
  这么年轻的军师?如花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年纪与自己相仿,可能还稍稍年少一些。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光华流溢。头戴紫金冠,身披锁金衫,活脱脱一个富贵不知愁滋味的绝色公子。粉嫩嫩的样子,竟让如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亨氏婴儿米粉广告。正当她努力地把“捏一捏”的欲望压下去时,一方手帕递了过来,擦了擦她挂在嘴角的口水,一抬头正对上一凡戏谑的眼神。
  “纯欣赏,纯欣赏”如花小声地表白。
  “没关系,习惯了!”无奈而又好笑。
  周相也望着周嘉道:“嘉儿可愿抚琴一曲,为大家助兴?”吏部尚书史德正首先叫好,显然与周嘉颇为熟识。
  华贵少年也不推辞,笑盈盈地望着如花问道:“封夫人喜欢什么曲子?”
  如花被点到名,稍稍一惊,心道:死小孩,故意搞怪!
  望了望一凡,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也笑盈盈地望着周嘉道:“《凤求凰》可好?”
  就让小白女主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吧!
  周嘉大大方方地摆琴焚香,冲众人微微颔首,大家静了下来。
  他对一凡轻轻点头,便拨开了曲调,边弹边唱:
  自有金凤兮,流连江海不复返;
  低看鹳雀兮,仰止天乌外;
  寂寥起清吟,展翅不知归何处;
  愿与同游兮,此音胜天籁。
  琴声激越,少年的声音唱得澎湃。
  熟悉的灵魂高唱理想之音,
  如花想起了一凡的出走,想起了自己抛下一腔治国热血,留下小华,独自奔赴襄山的任性,
  不觉浑身颤抖。
  一凡轻轻握住她手,她却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一凡一怔,愕然望着如花。
  如花回过神来,连忙握住一凡的手,努力地笑了笑。
  望着周嘉,心下别有计较:一曲情意缠绵的《凤求凰》被唱成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周相居然在招揽一凡,
  他想干什么!
  琴音落定,举座称妙。
  史德正抚掌笑道:“人生在世,一求正道,二求同道,皆不可求,则入魔道!”
  周相微皱眉头问道:“何为正道?何为魔道?”
  史德正曰:“忠君爱国,是为正道;忠君灭国,是为魔道。”
  说罢哈哈大笑:“最近在读佛经,胡言乱语,不足为晒,自罚三杯。”
  随即连饮三杯,面色微微发红。
  如花暗道不好:“君臣之心,已经离间到这种程度?”
  周相叹了口气,望着一凡道:“封大人久不在朝堂,可知最近朝上比较热闹?”
  一凡摇了摇头,淡然答道:“相爷说是家宴,何必谈国事败兴?”
  席上众人都是一怔,就连如花也愣住了,
  虽然明知这是一凡的心理话,也知道朝上的事情瞒不过他。
  但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为何这样冲撞周相?
  如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她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安。
  到底怎么了?
  周相却开颜而笑:“一凡神人也!身在云外,何其皎皎!”
  周嘉却望着如花笑道:“七妈妈好几次谈到夫人手艺超群,今晚的菜色只怕不入法眼。待会儿上点心,不知夫人偏好什么?”
  如花掩嘴娇娇地一笑:“蛋饼就好,蛋饼就好!”
  说着拉了拉一凡的衣袖,一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手臂轻轻圈住了她的腰。
  如花腰身一硬,又软了下来。
  一凡这才望着右相道:“小子无礼了,相爷见谅。一凡离开朝廷已久,许多事情不知起因结果,只怕相爷得从头说起。”
  周相微微点头道:“陛下已到大婚之龄,礼部上奏大选佳丽充斥后宫,并为陛下立后,使皇室开枝散叶。陛下驳回了奏表,竟在朝堂上放言,若无子嗣,当取禅让之制。满朝哗然——”
  一凡有些悲哀:有些事情说了也不能做,有些事情做了也不能说!虽然他明知小华那些天外之思来自何处。
  思量片刻,望着周相,柔和地说道:“陛下此言的确有失轻率。不过万物天成,自由道理。禅让也是祖制,能者居之,相爷当是不二人选。”
  四周一片寂然,众人默默不语。
  如花拢眉深思:小华在朝堂上脱口而出,事后定知不妥,不敢来告诉姑姑。
  哎,说到禅让,无论尧舜禹的禅让,还是明治天皇的维新,都有一个前提——这些君王拥有足够的控制力,一掌大局。
  先帝不顾祖制中的血缘远近,绕过小华和无沙,把皇位传给自己也是靠了多年积威与人脉。
  如果在位的君主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大局,那么政治格局的急剧变化将演化为一场政治灾难。
  或者干脆出个曹操——曹丕逼献帝“禅让”开了个“好头”,闹得魏晋之后政变不断!
  如今的泰国,每年平均20次政变,普通居民见怪不怪,旅行社甚至打出了“泰国政变游”招揽游客。
  稳定的政治传承制度,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石。
  连政治稳定都不能保障,何以与西方列强一争高下!
  所以说:不够有力的君王,根本就没有禅让的权力!
  如花望着官员们跃跃欲试的神情,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陷入深思的时候,泄露了一双星空般幽远的眼睛。
  一声琴音划破了她的思索,周嘉双手轻按在琴弦上,让跳动的琴弦平静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如花道:“周嘉生平最敬二人,其一是天敕女皇,文治武功百年无双;其二就是熙王无沙殿下,镇守边境,匈奴望而生畏。陛下一说禅让,岂不是将这位名正言顺的皇叔排除在外?不知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如花心道:无沙的确不适合呆在皇位上!其一,他在边境的作用无可替代;其二,他选择了军队,就选择了远离政治最高位,各朝各代以武打天下,却不能以武治天下。无沙在文官中全无根基,即使夺得皇位,也不得不依赖心腹武将,实非国家之福!
  这是一个怪圈,最有力量夺得天下的人,却最难管理天下!
  相比之下,周相反倒是个更好的选择。
  然而,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周相上位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旦他完全把持了朝政,必定容不下无沙,而无沙也非起兵不可!
  本来,小华的力量,是文武之间、中央和地方之间……最重要的平衡点,
  阿基米德说过:可我一个支点,可以翘起地球。
  政治领袖最基本的职能之一,就是做好一个支点!
  然而……
  如花不敢再往下想,眼前一片血色,突然腹下隐痛,她握紧了拳头,软软趴在一凡肩头。
  一凡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歉然对周相说道:“夫人身体不适,只怕要扫大家的兴了!”
  周相忙道:“一凡请自便,有空多来府上走走。”
  一凡扶着如花起身,周相也起身向众人抱了抱拳,示意离席相送。
  周相不发一言,陪着一凡二人走在相府门口,分别之际,定定地望着一凡的眼睛,沉然说道:“一凡错了,我虽非君子,却也非□□篡位之辈,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只是陛下软弱而国力强盛,文臣武将各据一方,熙王之反几成定局,府兵之乱不过担心女皇被人挟持利用而已,我对陛下并无成见,一凡心中有数!兵乱一起,熙王定与匈奴会合;兵乱若平,天下也将十年无主。一凡入佛入道之人,难道不念苍生百姓!”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极有穿透力,穿过深深的黑暗,浩然震荡着如花的心扉。
  那一刻,如花直觉周相也有一点儿热血,藏在藏青色的丝绸之下。
  一凡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告辞了。”
  转身登上马车,赶马离去,如花坐在马车上,掩嘴而笑,
  一凡一番不为所动,只怕更加做实了他的高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