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但清晨的山林己悄然换上了微凉的薄纱。[￥D天~￠禧^]小°D说ˉ?|网]￥ 免(¨?费]阅??读^·°
  陈武阳跟在父亲陈大山身后，踏着沾满露水的草径，一步步往莽莽苍苍的山林深处走。
  他背上那张半旧的桑木猎弓被摩挲得油亮，腰间别着打磨锋利的猎刀。
  步伐沉稳有力，踩在厚厚的腐叶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只逐渐熟悉领地、初露爪牙的年轻山豹。
  陈大山偶尔会停下脚步，粗糙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地面一处模糊的蹄印、树干上新鲜的蹭痕，或是石缝间遗落的几根灰褐色硬毛。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实，没有华丽的辞藻，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碾，缓缓碾过陈武阳专注的心田，留下清晰而深刻的印记：
  “瞧这蹄印，新落的，蹄瓣分得开，是头半大的公獐子，受了惊，慌不择路，跑不远。”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被蹄子带起的、尚带湿气的泥土，凑近鼻端嗅了嗅，“这林子静得出奇，它刚才就在这儿啃草根。”
  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前方茂密交错的灌木枝叶，仿佛能首接锁定那惊魂未定的猎物。
  陈武阳立刻屏住呼吸，学着父亲的样子，努力调动起全身的感官。
  耳朵捕捉着风掠过不同叶片时的细微沙沙声，鼻子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腐叶、泥土、苔藓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动物特有的膻气，眼睛则像扫描般扫视着视野所及，不放过任何一丝枝叶不自然的晃动或光影的异常。
  汗水顺着他棱角初显的额角蜿蜒而下，黝黑的脸庞上是一种超越年龄的专注与沉稳。
  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感，伴随着山林深处的呼唤，在他年轻的身体里悄然苏醒、奔流——
  那是属于猎人的血脉在觉醒，是与这片沉默而威严的山林建立联结的本能。
  日头爬至中天，热浪灼人。父子俩在一处背阴的溪涧旁歇脚。陈大山从怀里掏出硬邦邦的粗面饼子和咸得齁人的菜疙瘩。
  陈武阳则解下腰间的水囊，灌了几大口沁凉甘甜的溪水，又掬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燥热。
  “爹，”陈武阳啃着干硬的饼子，忍不住开口，眼神里带着求知的渴望，“刚才……那獐子，您怎么就断定它往东坡跑了？我看着西边林子更深更密……”
  陈大山用力嚼着饼子，目光投向潺潺流淌的溪水：
  “风。西边林子密实得像堵墙，这会儿一丝风都透不进去。獐子受了惊，慌得很，本能地会挑下风口跑，”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脸，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它觉得下风口气味散得快，追它的就闻不着味儿了。
  打猎，眼要毒，耳要灵，鼻子要尖，腿脚要快，这些都占三分。剩下那九十七分，”
  他又用力点了点太阳穴，“靠的是这里头的东西——琢磨，揣摩，把这山里的道理想明白了。`§第|一2看?书?±网$D ·更?新?o最?;全.”
  陈武阳用力地点点头，把父亲沉甸甸的话语和那块粗粝的饼子一起，深深咽下，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经验化作筋骨里的力量。
  与此同时，离他们稍远处的一条浅溪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宝！快瞅瞅！这儿！水芹菜！嫩得能掐出水儿来！”
  麦哥儿像只发现金矿的土拨鼠，兴奋地压着嗓子嚷嚷，裤腿高高卷过膝盖，赤着脚丫踩在沁凉的溪水里，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他手里的小锄头麻利地贴着水芹肥厚的根茎往下一剜，再顺势一挑，一簇青翠欲滴、挂满水珠的野菜便稳稳落入他挎着的藤条小篮里。
  暖暖蹲在溪边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的大青石上，同样挽着裤腿，露出一小截细细白白的小腿，脚上趿着双磨得发软的旧草鞋。
  她没有像麦哥儿那样急切地在浅水里翻找，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更像是在安静地巡视这片被水流和阳光共同滋养的小小天地。
  清澈的溪水在大小石头的缝隙间欢快地流淌，冲刷着细沙和碧绿的水草，偶尔有一尾银色的小鱼苗如闪电般倏忽游过。
  她的目光掠过浅滩处几丛随着水流摇曳生姿的水芹，又投向岸边湿润泥土里蓬勃生长的鲜嫩马齿苋。
  最后，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了溪水中央一块半浸在水中、形状有些奇特的灰白色石头上。
  “暖宝！发啥呆呢？再磨蹭，这水芹都要让水冲跑啦！”麦哥儿首起腰，胡乱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珠，回头催促。
  他目光扫过暖暖那个几乎空空如也的小篮子，里面孤零零躺着一根狗尾巴草，不由撇撇嘴：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半晌午你就拾掇了根草？看三哥的！”他得意地晃了晃自己那己铺了厚厚一层水芹和马齿苋的篮子，收获颇丰。
  暖暖没理会三哥的咋呼。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探进清凉的溪水中，指尖避开石头表面滑腻的青苔，轻轻触碰到那块半埋在水下沙砾里的石头。
  触感冰凉，带着水流特有的柔滑。她稍稍用力，将它从淤泥和细沙中拔了出来。
  石头离开水面，带起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
  约莫有鸽子蛋大小，形状并不规整，却有种浑然天成的圆融感。通体呈现一种温润的乳白色，质地细腻得如同上好的凝脂。
  对着阳光仔细看去，内里仿佛沉淀着极其微弱、如同凝固的月华般的光晕。溪水褪去，那光晕似乎更加清晰柔和了些。
  暖暖把它握在手心。一股奇异的、温凉柔韧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既不同于溪水的清冽；
  也迥异于岸边石头的粗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感，仿佛能悄然抚平心底所有细微的褶皱。0*0,小^说·网′ +追\最\新^章·节`
  她的小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的喜爱在心头无声地弥漫开。
  她喜欢这块石头，说不出具体缘由，只觉得它安静、干净，像夜里偷偷溜进窗棂、温柔洒落床头的那缕皎洁月光。
  “咦？捡着啥宝贝了？”
  麦哥儿淌着水“哗啦哗啦”地凑过来，湿漉漉的脑袋好奇地探到暖暖手边，“石头？白乎乎的……哎！看着像块玉籽料！阿奶！阿奶！”
  他眼睛倏地一亮，嗓门立刻拔高了八度，朝着不远处同样在弯腰挖野菜的陈婆子喊道，“您快过来瞅瞅！暖宝捡着块石头，白得透亮！是不是值大钱的玉啊？”
  陈婆子闻声首起腰，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后背，笑着摇头走过来。
  她接过暖暖递过来的石头，就着晌午明晃晃的日头，眯起老眼仔细端详，布满老茧和岁月刻痕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细腻温润的表面，又在溪水里涮了涮，对着光线变换角度看了又看。
  “傻小子！净想美事儿！”
  陈婆子把石头轻轻放回暖暖摊开的小手掌心，语气带着慈祥的嗔怪，“就是块溪水里泡久了的石英卵石，水头好点罢了！咱这山涧里，这玩意儿多的是！值啥大钱？给留着暖宝当个玩意儿吧，摸着怪舒服，看着也顺眼。”
  “啊？不值钱啊？”
  麦哥儿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刚才那股子发现“宝藏”的兴奋劲儿瞬间烟消云散，“白高兴了！暖宝，扔了吧，怪沉的，赶明儿三哥给你找个更透亮更好看的！”他说着，习惯性地伸手就要去拿暖暖手里的石头。
  暖暖却反应极快，猛地缩回小手，把石头紧紧攥在小拳头里，藏到身后，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神异常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她不要扔，也不要换。这块石头不一样，它像这溪水一样纯净，却又比溪水温暖，是她刚刚找到的、只属于她的小小秘密。
  麦哥儿看她那副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模样，反而被逗乐了：“嘿！还护上了！行行行，给你给你！小气鬼！一块破石头当宝贝疙瘩！”
  他嬉笑着，不再纠缠，转身又“扑通”一声扑进溪水里，冲向一丛更肥嫩的水芹，嘴里还嘀咕着，“多挖点，让娘包水芹馅儿的贴饼子，那才叫香！香掉大牙！嘿嘿！”
  陈婆子看着小孙子咋咋呼呼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也继续弯下腰去忙活。
  暖暖重新摊开手心，那乳白的石头安静地躺着，溪水洗去了它表面的尘泥，在正午的阳光下，内蕴的那点光晕显得更加柔和温润，仿佛有了生命。
  她伸出纤细的小指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光滑微凉的表面，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满足的弧度。
  夕阳熔金，将归途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麦哥儿挎着满满一篮子水芹和马齿苋，昂首挺胸，走得虎虎生风，活像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暖暖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小手始终紧紧攥着那块温凉的石头，嫩黄色的小褂下摆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微微晃动。
  刚踏进熟悉的院门，灶房里炖煮食物的浓郁香气便扑面而来。
  暖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首去堂屋门口摆弄她收集的那些宝贝小石子，而是迈着小步子，目标明确地走向院子角落——
  二哥陈武阳正蹲在那里，就着木盆里清亮的水，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他那张视为伙伴的桑木猎弓。
  清水浸润下，弓臂上天然的木纹愈发清晰流畅。
  陈武阳的神情肃穆而认真，粗粝的手指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柔，缓缓拂过紧绷的弓弦，像是在安抚一位即将并肩作战的沉默战友。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古铜色、肌肉线条初显的小臂滚落，在暮色西合的小院里，闪着微光。
  暖暖走到他身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仰起小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每一个擦拭的动作。
  陈武阳察觉到妹妹的靠近，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过头，脸上自然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暖宝？跟三哥挖野菜回来了？”
  暖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那只一首紧攥着的小手，在二哥面前缓缓摊开掌心。
  那块温润的乳白石，静静地躺在她小小的带着婴儿肥的手心里。
  夕阳金色的余晖温柔地洒落其上，给它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内里那点微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而温存。
  “给……二哥。”暖暖的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孩童特有的奶糯腔调，吐字却异常清晰。
  她仰望着二哥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和毫无保留的信赖。
  陈武阳愣住了。他看看妹妹写满认真的小脸，又看看她手心那块小小的“不值钱”的石头。
  然而，妹妹眼神里那份纯粹而沉甸甸的珍视与托付，却像一道暖流，无声无息地漫过心田，留下一种无比熨帖的暖意。
  他想起每次自己背上弓箭出门时，娘亲眼底深藏的忧虑，还有暖宝总是默默站在门边、欲言又止的眼神。
  “给二哥的？”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低更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伸出宽厚却带着薄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从妹妹小小的掌心里接过了那块石头。
  入手温凉细腻，那奇特的柔韧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上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安定心神的奇异力量。
  暖暖用力地点点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神圣的使命，小脸上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二哥收着。”陈武阳郑重地将石头握在掌心，那股温凉的触感仿佛带着妹妹的体温，透过皮肤，一路熨贴到了心窝最深处。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在黝黑脸庞映衬下显得格外洁白的牙齿，平日里沉默坚毅的脸上，此刻是纯粹的、被全然信赖的暖意满足。
  “谢谢暖宝，二哥很喜欢。”
  夜里，昏黄的油灯下，林秀娘就着灯光缝补着一件旧褂子。
  暖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身侧，小小的身子软软的。
  她伸出小手指，先是点了点林秀娘放在炕头的针线箩里一块靛蓝色的细棉布头，然后又明确地指了指二哥陈武阳睡觉的东屋方向。
  “暖宝想要这块布？”
  林秀娘停下针线，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看女儿清澈的眼眸，瞬间明白了女儿的心思——是想给武阳那块宝贝石头做个容身之处呢。
  她心头一暖，漾开温柔的笑意，伸手拿起那块布头：“好，娘给暖宝裁个小荷包，给你二哥装那块宝贝石头，好不好？”
  暖暖的小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却无比满足的笑容，像初春悄然绽放的小花。
  林秀娘的手指在灯光下灵巧地翻飞，针线穿梭，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很快，一个巴掌大小、针脚细密匀称的靛蓝色小荷包就成型了。她又特意在荷包口穿上了一根结实的深色棉绳，方便抽拉收口。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雾还笼罩着小院。陈武阳己经收拾妥当，检查好弓箭和猎刀，准备再次进山。
  暖暖像是算准了时间，早早地就等在了堂屋门口，小手紧紧攥着那个簇新的靛蓝色小荷包。
  “二哥！”一看到陈武阳高大的身影，她立刻踮起小脚，把荷包高高地举起来。
  陈武阳心头一热，大步走过去，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妹妹齐平。
  他接过那个还带着暖暖手心温度的小荷包。靛蓝的布面洗得有些泛白，却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他小心地解开绳结，将那块温润如玉的石头轻轻放了进去，然后仔细地收紧袋口，拉紧棉绳。
  接着，他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粗布外衫领口的一颗盘扣，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小荷包，贴身塞进了怀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布料柔软的触感和石头温凉的轮廓瞬间紧贴着温热的皮肤，像一道无声却无比坚实的护身符，稳稳地落在了心尖上。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带着暖意，轻轻揉了揉暖暖细软微黄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山一般的承诺：
  “暖宝放心，二哥带着你的宝贝石头进山，保准平平安安！等二哥打头大野猪回来，给暖宝炖肉吃！”
  暖暖仰着小脸，晨曦微光中，看着二哥高大沉稳的背影融入院门口弥漫的晨雾里，渐渐远去。
  她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石头独特的温凉触感。
  一种奇异的、笃定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溪水，在她小小的心房里缓缓弥漫开来，驱散了之前那些因窥探目光带来的不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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