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陈小青    更新:2021-11-29 04:56
  我幸而获得了你的爱,又蒙你允许了婚约,那原是万分幸福的。不料你的哥哥有刚,不知为着什么,竟存着破坏的心,无论如何不应许你出嫁。当初我曾亲口向他解释过,请求他的同意。他一概不理会,一定要我取消婚约。后来他用污辱的话诽谤你,我自然不听他。他忽而又变计了。唉!他那杀人不见血的阴毒的计划真厉害,可惜我早先不觉悟啊!
  “原来他套上假面,忽而重新和我亲近起来,天天约着我一块儿玩。我没有成见,不防他怀着恶意。他竟引我进了赌场,又教我入赌局;我自己也太愚,竟进了他的圈套。我赌了几个星期,输掉不少;他又劝我翻本,并由他的介绍,用重利借到了七千元,不久也完全输去了!我原是在求学时代,没有财产权,又不知再向哪里去借贷。可是债主逼得紧,我的名誉将近破产了!这时候我正走投无路,有刚就强迫我做一种不名誉的行动,那就是‘偷’!
  “唉!我真惭愧啊!我听了他的话,偷了我母亲的一对珠花,又加上我妹妹的一只钻戒,方才清偿了赌债。但债虽清偿了,我的偷盗的罪却已被我父亲发觉了!
  “琴妹,你知道的,我父亲是怎样一个严厉的人。他起初要送我往法庭上去,后来因我母亲的劝阻,才把我驱逐了。其实我干了这样的事,无论再不能置身于社会,就是我亲爱的爸和妹妹都不将我看做人,我在家庭里,也没有面目立足了!我此刻已成了没人格的人,再也不能见你,更不配做你的爱人了!现在只有一条出路——那长江里的清流也许能洗掉我的污迹,恢复我的清白!
  “唉!琴妹,是的,我太懦弱!我觉得没有勇气再见你,请你宥恕我!你读这一封信时,我的身体早已安葬在江波中了!
  姜志廉绝笔
  十月九日”
  这封信解释了这惨剧的因果。我曾问过霍桑,有刚和他的妹妹究竟有什么样的怨仇,竟忍心用卑鄙的阴谋,破坏他们的婚姻。
  霍桑叹息道:“有刚是二房里承继过来的。他的愿望也许想一个人单独承袭全部的产业。可是张老太告诉我,效琴的父亲在临死的时候,竟把遗产让兄妹俩均分了。这就是结怨的主因。有刚是个贪婪残忍的人,效琴又不是他嫡亲的妹妹,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了。他大概认为只要效琴不出嫁,伊名下的财产总逃不出他的手掌。但瞧效琴的年龄已近花信,还迟迟不出阁,可见伊的婚事的被阻扰也许已不止这一次。你也听得,有刚借着酒醉曾殴打过效琴,这也可见兄妹间的怨嫌的一斑。唉!
  我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一件事的主因还是中了遗产私有制度的遗毒。那宗法社会的渣滓——无聊的同血统的男性嗣族观念——也推波助澜地造成了这一幕惨剧。(当时女子承继法还没颁行)可是新教育的力量太薄弱,一般人的眼光还都被那传统的魔障所阻隔,到底瞧不破。于是怨海中的风波也就永永汹涌,没有宁息的一日了!
  照例,我要请霍桑说明侦查这一件凶案的过程。
  他说:“我在这件事上留下了一个不可恕的错误。因为这是一件双重谋死案,一是下毒,一是刀刺。下毒的是主犯,刀刺的是次犯:我以为是两个人。谁知竟是一个女人所包办!”
  我说:“这委实是意想不到的,你也用不着自咎。但案中的主犯,你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桑道:“我在张家察验之后早就知道了。”
  我诧异道:“这么早?你怎么样知道的?”
  他说:“我第一点着眼,就在有刚的死由于中毒,不是刀刺,我凭着观察所得,就知道下毒的是他自己家里的人。因为我瞧见死者鼻孔和唇嘴上面都还微微留着些血迹,显见是流血以后经人抹去的。你想凶手为什么要抹去血迹?不是要灭迹乱人的视线吗?这样,若是外人,何必多此一举?并且事实上也未免太从容。我当时曾指给姚国英瞧,他却没有注意到。还有那窗帘的剪角也是灭迹的一怔。不过最主要的证物,还是那把茶壶中的余茶。你难道没有觉得?”
  我点头道:“现在我明白了。茶壶中是满满的一壶,见得有刚饮酒回家后并没有喝过茶。这原是出于情理以外的,但当时我竟想不到。”
  “是,这是一个反常点。还有一点哩,你也明明瞧见。”
  “唔?什么?”
  “那茶壶中的茶叶不是都浮在面上吗?这也是反常的。正常的现象,茶叶都应得沉在底上,即使泡茶的水不曾沸透,浮起的叶也不过少数。可是那时你看见的,全部茶叶差不多都浮在面上。可见茶叶已给换过了;而且换的时候没有沸热的水,因此茶叶泡发不开,就自然而然地浮在面上。你若能注意到这一层,就可以进一步推想,那所以换茶叶的内幕也是自然‘洞若观火’了。”
  “唔,我的观察力本来比不上你啊。但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宣布了?”
  “包朗,这句话,又显得你躁急卤莽了!你想当时有种种疑点都没有着落,怎么就可以武断?况且我虽知道下毒的人是家里人,但还不知是那一个。因为那时候他的妻子颜撷英最有嫌疑。并且尸体上又刺上了一刀,是件双重谋杀案;铁箱中又失去了钱,又像夹杂着盗窃。于是我假定案中至少有两个罪人。我想主凶既然是家里人,那么行凶的目的决不会单为着区区的钱。我又料定这两个人都是和死者相熟的。那么去手印的痕迹显示了那人行事以后,只准备灭迹,却并不想急急逃走。所以我就也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进行了。”
  “你在什么时候才确实知道那主凶就是效琴?”
  “我直到瞧见了他们吃晚饭以后,方才完全证实。我起初也觉得颜撷英很可疑,后来据调查所得,才觉伊没有行凶的必要。因为他们夫妇俩固然不和睦,但有刚既然企图另娶,有过离婚的意思,又在假造证据——就是那张毁谤女人的信稿——准备作离婚的把柄,可见这一方面已没有什么拘束。如果颜撷英不满意他,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恰好是双方愿意。何况现在的离婚又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伊的哥哥也不能反对到底,伊何必冒险行凶?解除了这个疑障,我的眼光就转到效琴身上去。
  “效琴是有刚的堂妹,感情素来坏,但瞧伊吃过两次亏,便可见一斑;产业又是均分的,这里面更有因果可寻。
  “更从事实上推想:效琴说伊听得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才走下楼来。但想书室是在东边的楼下,效琴的卧室却在西边憩坐室的楼上。伊怎么能够听得这样清楚?并且据伊的母亲和金寿说,当他们听得伊的呼声的时候,都在将近睡着的朦胧中。这可知他们起先被有刚的吵闹声所惊扰,大家都睡不着;但后来竟能够朦胧睡去,显见那时候有刚的吵声一定已停止了。就在这个声音静寂的当儿,你想效琴又在干些什么事呢?
  “从物证上说,那把剪刀太小巧,不像是书桌上剪信封的东西,却像是刺绣用品。谁在刺秀?张老太?不是。伊的年龄太老了,像是个享福人。是颜撷英吗?伊常在外面跑,当然坐不定。那么只有效琴最近情了。剪刀既然是伊的,剪窗帘的也是伊吗?那是值得进一步考虑的。你总也瞧见,窗帘上剪掉的右角是自下而上的,可以想见剪的人用的是左手。
  “因此种种,我就想从这条线路进行。后来事实开展,汪巡官发见了那把凶刀,给予我行刺的也是屋中人的影子。我正要赶到张家去证实我的理想,忽然许济人来了一个岔子,几乎把我拟成的主要理想根本推翻!”
  “是不是那张有刚写的渗墨纸,使你相信下毒的是贾子卿?”
  “是啊。这纸既然是有刚的亲笔,我怎能不相信?直到和贾子卿谈过之后,我才回向正路,看见了效琴确是用左手执剪的,我的理想的基础才稳稳地奠定。”
  “但有刚怎么会写这张纸?你可也能推想得出?”
  霍桑思索了一下,才说:“那也容易明白。他不懂得女子的心理,以为效琴是柔弱可欺的,绝不防伊会反抗。不知一个女子到了青春之火旺炽的求偶时期,如果恋爱或婚姻上受到妨碍,伊的有形或无形的反抗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此外有刚不知道毒在茶中,而以为是在酒中,所以他就认做子卿谋害他。”他顿一顿,又说:“不过这一次贾子卿的晤谈,也给我一种启示。他告诉我有刚曾阻止效琴和志廉的婚事,在动机上又多了一种成分。”
  我又提出他对于行刺人的推索的经过。
  霍桑说:“我对于这一着的出发点是错误的。我以为那行刺的次犯是另一个人,因着衔怨有刚,凑巧在同一时候行凶。当时我假定那人也许守候已久,在那天晚饭时,抓着了机会混进里面去;或者竟是在金寿出外报信的当儿混进去。现在我们已知道阿荣就是在这个时候溜进溜出的。我料想那人在匆忙慌乱中看见有刚倒在地上,就刺了一刀逃出。至于行刺的动机,因着有刚的贪狠苛刻,无论朋友佣仆都有结怨的可能,所以凡案中的有关系人,都在可疑之列。不过我所特别注目的一人就是阿荣。”
  “不错。不过你似乎并不认为阿荣是行刺的次犯。是不是?”
  “是。我认为他是乘间行窃的人;而且也许是目睹凶案实施的人。因为他的暂时失踪决不是偶然的。从时间上估量,他回到张家的时候,大概正是凶案发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