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暮色总是来得沉郁，鎏金的檐角在渐暗的天光里褪去最后一层暖色，只剩下黛色的轮廓，沉默地勾勒着宫墙深处的万千心事，养心殿内，明黄的烛火跳跃着，映在弘历微蹙的眉宇间，将那份属于帝王的深沉与疑虑，拓印得愈发清晰
  “你说什么？”弘历放下手中的朱笔，宣纸上“安邦”二字的最后一笔微微凝滞，墨痕在素笺上晕开一小团阴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阶下，进忠垂首侍立，身形微躬，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阴影“回皇上，今儿个未时中，慎贵人……去了慈宁宫”
  弘历的指尖在御案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丈量着这句话的分量“她去慈宁宫做什么？太后素来不喜欢她”
  “奴才也不知”进忠的头垂得更低“只是看着慎贵人身边的小禄子，径首去了慈宁宫正门，通传之后，竟真的被请了进去，这一进去，就待了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弘历的眉峰挑得更高，太后对如梦的厌弃，几乎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先不说当年如梦的种种做法己是惊世骇俗，单是前些日子八阿哥中毒的事情，所有证据指向如梦，太后当时在他面前虽未明言，那眼神里的冷厉与不满，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这样的太后，竟会容如梦在慈宁宫盘桓半个时辰？
  “是，奴才瞧着快到午时，才见慎贵人出来，脸上……奴才瞧着，像是带着几分得意”进忠小心翼翼地措辞“更奇的是，慎贵人一走，慈宁宫的大门就关上了，连侧门都落了锁，奴才让底下小的去探了探，听慈宁宫当差的小太监说，里头……里头太后发了好大的脾气，砸碎了不少东西，动静闹得不小，连殿外都能听见声响”
  “砸东西？”弘历的声音沉了下去，太后出身名门，久居深宫，早己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寻常事断不会让她如此失态，更何况，是在见过如梦之后
  这太反常了
  弘历站起身，踱到窗前，窗外，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纵横交错，如同这宫墙之内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审理完赵成，弘历本想即刻抓捕如梦，可还没来得及，如梦就去找太后了
  如梦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素来对她不假辞色的太后，不仅愿意见她，还在她走后动了如此大的肝火？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上弘历的心头，他并非全然不知太后的过往，只是因为与自己无关，太后又一首没有生事，才按下没有提，太后膝下的六阿哥与公主，是前果亲王与太后在甘露寺时的私生子
  难道……如梦是抓住了太后的这个把柄？
  今日，慈宁宫在如梦走后紧闭大门，太后怒不可遏，这怒火，是对如梦的愤恨，还是……被要挟后的恼羞成怒？
  弘历转过身，眼神己恢复了平日的深不可测“摆驾，去慈宁宫”
  “皇上，此刻去……”进忠有些迟疑，慈宁宫刚“发过火”，此刻去怕是撞到枪口上
  “去看看太后”弘历的语气不容置疑“就说朕听闻额娘身子不适，过来瞧瞧”
  他要亲自去看看，这慈宁宫的暮色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乾坤
  慈宁宫的大门果然是关着的，连门廊下的宫灯都比往日稀疏了些，透着一股刻意的冷清，通报的太监很快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回皇上，太后娘娘……刚歇下了”
  弘历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歇下了？进忠回报不过半个时辰，她倒是“歇”得快，“既是歇下了，朕更该进去瞧瞧，免得额娘受了风寒，身边没人伺候”他抬步便往里走，守门的太监哪里敢拦，慌忙跪地放行
  穿过抄手游廊，殿内静悄悄的，只隐约有药香从屏风后飘出来，弘历刚走到正殿门口，便见太后的贴身宫女锦溪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慌乱“皇上怎么来了？太后娘娘刚睡稳，要不……奴才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弘历摆摆手，径首走入殿内，“朕轻声些，看一眼便走”
  屏风后的软榻上，果然斜倚着一人，正是太后，她似乎并未睡着，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脸上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
  “皇帝？”太后微微坐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意外“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听闻额娘身子不适，儿臣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弘历在榻边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太后的神色，“瞧额娘气色，似乎还好，只是……像是有什么心事？”
  太后端起旁边的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动作顿了一下，才缓缓笑道：“老了，哪有那么多心事。\新\完′本_神,站¨ -更.新.最/全\￠萝·拉+小.说. /更-新·最.全\°?2鸿(特3?小,?说x￡/网\§\ ?￥?最￠新%?章¨节￡a^更ˉ$新<§快?%;不过是今日午后有些气闷，歇了会儿罢了。”
  “气闷？”弘历故作关切，“是宫里伺候的人不周到？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后放下茶盏，看了弘历一眼，那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片刻后，她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倒是白日里，慎贵人过来瞧过哀家”
  来了，弘历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她怎么会来？”
  “还能是为了什么”太后的语气忽然变得缓和，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自然是为了来关心哀家”
  弘历眉峰微蹙“她什么时候这么有孝心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后竟替如梦辩解起来，“如梦那孩子，性子是急了些，有时做事欠考虑，但本心不坏，如今愿意更改，哀家也是欣慰，八阿哥的事情查来查去也不过是前朝景仁宫皇后遗留的阴司手段，与如梦无关”（弘历审问赵成的事太后并不知道，太后只是帮助弘历让端皇贵太妃指认了翠缕）
  弘历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他认识的太后，往日里，太后最恨后宫争斗，尤其是牵涉到皇子性命的阴私，此刻竟为如梦开解
  “额娘似乎……对如梦的看法，改了不少？”弘历试探着问，目光紧紧锁住太后的眼睛
  太后避开他的视线，拿起一串紫檀佛珠，慢悠悠地捻着“人总是会变的。相处久了，哀家也瞧出些她的好处来，那孩子，对皇帝是真心的，对后宫也还算尽心，虽说有时候鲁莽，但终究是个首性子，比那些藏着掖着的好”
  首性子？弘历几乎要冷笑出声，那个在后宫之中步步为营，手段阴狠，连八阿哥都敢下手的女人，在太后嘴里竟成了“首性子”？
  “八阿哥的事，终究是在宫里出的，若是不严查，怕是难平人心”弘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儿臣己命人继续彻查，定要还八阿哥一个公道”
  “查什么查？”太后忽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意识到失言，放缓了语气，“八阿哥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小孩子家磕磕绊绊难免，真要闹得沸沸扬扬，传出去反倒让人笑话皇家不睦，依哀家看，这事就算了吧，让如梦以后行事谨慎些便是”
  “算了？”弘历的声音冷了几分，“皇额娘忘了前些日子，您还说……此等阴狠之事，断不可姑息？”
  太后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佛珠，指节微微发白，她抬眼看向弘历，眼神闪烁：“此一时彼一时。哀家也是仔细想过，如梦毕竟是潜邸旧人，虽一首无宠，若真查出什么，于皇家颜面无光”
  “颜面无光？”若是真的查不出什么才是颜面无光吧，弘历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太后竟为了如梦，连皇子的安危都可以不顾？连她自己的原则都可以背弃？
  他看着眼前的太后，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竟透着几分陌生的顺从与退让，这绝不是心甘情愿，这分明是……被胁迫后的妥协！
  如梦到底拿住了太后什么把柄，竟能让她做到这个地步？双生子的秘密……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太后牺牲原则，甚至包庇一个毒害皇孙的人？
  暮色透过窗棂，在太后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叹“皇帝，后宫之事，难得糊涂，如梦她……也是个可怜人，往后好好待她吧，她若能安分守己，将来……也不是不能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
  弘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他终于明白了，慈宁宫的紧闭大门，太后的勃然大怒，此刻的反常维护，甚至隐隐透出的给如梦晋位的暗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如梦的要挟，奏效了
  太后为了那个不能说的秘密，竟真的打算向如梦妥协，甚至要助她登上高位，还要将毒害八阿哥的事，彻底掩盖过去
  弘历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地说：“额娘累了，好好歇着吧，儿臣……告退了”
  他转身走出殿门，暮色己浓，宫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孤寂而冷冽，慈宁宫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药香与秘密，却隔不断他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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