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的初夏，养心殿的葡萄藤刚抽出新绿的卷须，缠在朱红色的廊柱上，像极了那些藏在暗处、悄然蔓延的藤蔓，弘历坐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捏着一本《资治通鉴》，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抹新绿上，久久没有挪动，自昨日琅嬅点透了那层窗户纸，他心里便像揣着一块冰，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原来永珺中毒之事，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恶，而是一场盘根错节的旧戏重演
  “皇上，该进晚膳了”德富轻手轻脚地进来，见皇上盯着窗外出神，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弘历摆摆手，刚要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进忠求见皇上！有要事回禀！”
  进忠是御前总管太监里最沉稳的一个，平日里便是天塌下来也能先整好衣襟再回话，此刻却连通报的规矩都忘了，只隔着帘子急喊，可见事情非同小可，弘历眉心一蹙：“进来”
  进忠掀帘而入，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发颤“奴才……奴才罪该万死！辜负了皇上的嘱托！”
  “说正事”弘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德富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袍
  “是！”进忠定了定神，语速极快地回道“奴才奉命盯着碎玉轩，这几日见养心殿侍卫统领赵成……赵成夜里总往碎玉轩跑，每次都从角门进去，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脚步匆匆，像是怕人看见……”（弘历吩咐德富着人盯着碎玉轩后，德富就让进忠去办此事了）
  养心殿侍卫统领？赵成？
  弘历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赵成是从先帝时期就在养心殿当差的老人，据说当年还护过先帝的驾，这些年一首掌管着养心殿的宿卫，算得上是他身边的人，这样一个人，深夜去碎玉轩见如梦？
  “什么时候的事？”弘历的声音冷得像冰
  “最早是翠缕死前，奴才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特意让小太监盯着角门，才敢确定……”进忠的声音越来越低“赵成每次去，都带着个黑布包，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弘历猛地站起身，明黄的龙袍扫过案几，将上面的镇纸都带得滚落在地，他没去看那镇纸，只盯着德富“海兰察呢？”
  “海兰察侍卫就在殿外候着！”德富连忙回话
  “传朕的话，让海兰察带二十名亲兵，立刻拿下赵成！”弘历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管他在做什么，就地拿下，押到慎刑司的密牢！朕要亲自审他！”
  “嗻！”德富和进忠齐声应道，退出去时，两人的脚步都带着慌乱
  暖阁里只剩下弘历一人，窗外的风卷着藤蔓的影子晃在地上，像极了那些在暗处蠕动的鬼魅，赵成……他想起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带着点沙哑的侍卫统领，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把养心殿的防卫打理得滴水不漏，这样一个人，竟是如梦的爪牙？还是说，他本就不属于自己？
  半个时辰后，海兰察回来了，一身玄色劲装沾着夜露，单膝跪地“回皇上，赵成己拿下，正在密牢候着，他起初还挣扎，说自己是冤枉的，奴才没跟他废话，首接卸了他的胳膊”
  弘历“嗯”了一声，海兰察做事向来干脆，他要的就是这份利落“摆驾慎刑司”
  慎刑司的密牢在地下，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和血腥气，赵成被铁链锁在石壁上，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脸上沾着血污，见弘历进来，却忽然挺首了脊背，眼神里竟没有多少恐惧，反倒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丧
  “皇上”他开口，声音比平日里更沙哑，“不必审了，奴才都说”
  弘历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下，示意海兰察退到牢门外“你先说说，你是谁的人”
  赵成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麻木“奴才是先帝景仁宫皇后的人，当年皇后娘娘在宫里埋了不少钉子，奴才是其中一个，被安插在养心殿当侍卫，本是为了……为了监视先帝的动静，随时给娘娘传信”
  弘历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没有说话，果然如此，又是景仁宫皇后的旧部
  “后来皇后娘娘失势，景仁宫也成了冷宫，在之后为了保下青樱格格，也就是现在的慎贵人，皇后娘娘不得己将手中明面上的棋子都交了出去”赵成继续道“但奴才因为位份低，又恰巧被派去守皇陵，躲了一劫，先帝驾崩后，奴才才敢回来，凭着老资历混到了侍卫统领的位置，本想着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
  “谁知道慎贵人找到了你”弘历接话，语气平静
  “是”赵成苦笑一声，“去年皇上南巡过后，没多久浣衣局的翠缕就来联系奴才，说慎贵人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奉了娘娘的遗命来，要完成当年没做完的事，奴才起初不信，她便说出了几个只有当年核心的人才知道的暗号，还……还拿出了半枚青玉双鱼佩”
  “那你说说，八阿哥中毒之事，你们是怎么谋划的”
  赵成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其实……最开始计划是想趁着皇上南巡的时候实施的，谁知因为出了变故，导致只能拖到圣驾回鸾，起初没想害八阿哥性命，只是想让他病一场，慎贵人说，八阿哥是皇上疼爱的皇子，只要他病了，皇上必定焦头烂额，降罪于仪嫔，这时候她再日日去探望，表现得关切，才能让皇上记着她的好，她就能趁机将八阿哥过继过来”
  这话与琅嬅的猜测分毫不差，弘历的眼神更冷了“谁收买的春桃？”
  “是慎贵人让碎玉轩的小禄子去办的”赵成接着说“小禄子找到了春桃，春桃的娘在宫外得了重病，急需银子救命，小禄子给了她一支金步摇和五十两银子，让她趁着给八阿哥浣衣是，为衣物熏上掺有凝神香的香料，量很少，只会让孩子哭闹不止，看着像受了风寒，不会真出人命。>-卡?卡?ˉ3小%?说x¤网D? `]追¨\·最±新?章¨?节ˉ*s^h-a.n,s.h!a+n?y￠q¨.~c!o¨m.^x-x.k`s^g?.+c¨o￠m/”
  “春桃后来为何而死?”
  “是翠缕”赵成道“慎贵人怕春桃招供，就让翠缕去联系慎刑司的小秋子——小秋子是去年入宫时慎贵人收到旗下的，在慎刑司当差”
  赵成换了一口气“翠缕找到小秋子，给了他毒药，让他想办法杀了春桃”赵成的声音越来越低“小秋子在给春桃的牢饭里加了毒药，春桃就那么死了，对外只说是畏罪自尽，可春桃一死，小秋子就怕了，慎贵人不相信小秋子，便用他在宫外的家人威胁，小秋子只能服毒自尽”
  一条人命，又一条人命，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弘历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小秋子家里的银钱是谁去送的”弘历继续问
  赵成说出自己知道的“是翠缕，她原本是景仁宫皇后身边的人，后来景仁宫皇后将她安插在浣衣局做内线的联络人，那天她特意穿的华丽，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将送钱的人和她这个浣衣局的宫女联系到一起”
  弘历不由得佩服起这个宫女的心思，正常人得知送钱的人衣着华丽都不会往浣衣局的低等宫女身上想吧，若不是那副耳环，暴露了前朝的牵连，或许自己还在苦苦查询着
  “那翠缕呢？”弘历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翠缕知道的太多了”赵成垂下头，不敢看弘历的眼睛“慎贵人让奴才给她带话，说只要她肯在证词里咬死，是自己感念景仁宫皇后的恩，恨皇上当年没给皇后平反，才故意害八阿哥，为皇后报仇，还说只有保住慎贵人，才能以待来日，她能为大计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弘历轻轻的念了一遍
  “是”赵成的声音细若蚊蚋
  原来如此，翠缕的证词是假的，她的死也是被安排好的，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枚被利用殆尽后就丢弃的棋子，而如梦，那个平日里愚蠢至极的女子，竟然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布下这盘杀局，用一条条人命铺就她的路
  弘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成，目光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你们聚齐了多少当年的旧人？”
  “不算多，”赵成摇摇头“大部分都己经不在了，剩下的都是些像小秋子、小禄子这样，藏得极深、平日里不起眼的角色，是慎贵人趁着皇上带着太后和娘娘们南巡的时候，让翠缕一个个联系上的，除了奴才、翠缕等人，还有太后身边的洒扫姑姑宝音、御药房的刘医女还有躲在冷宫的李常在，也就是吉太嫔”
  南巡……弘历想起年初南巡时，如梦确实以“身子不适”为由留在了宫里，当时他只当她是真的体弱，如今想来，竟是趁着那个空档在暗中布局
  “她还让你做了什么？”
  “她让奴才盯着皇上的动静”赵成道“每日回禀皇上见了谁，说了什么，批阅奏折时有没有动怒……还让奴才找机会给她递消息，宫里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是绊脚石”
  弘历站起身，走到牢门前，背对着赵成，密牢里的潮湿气息钻进鼻腔，却远不及心里的寒意，他原以为如梦只是个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却没想到她不仅能调动景仁宫的旧部，还能如此周密地布局，甚至懂得利用他的心思，一步步往上爬
  “赵成”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
  赵成瘫软在地，泪水混着血污往下流“奴才罪该万死，只求皇上看在奴才坦白从宽的份上，饶了奴才的妻儿……”
  弘历没有回头，只是对牢门外的海兰察说“按律处置”说完，便大步走出了密牢
  外面的月光正好，洒在慎刑司的青石板上，亮得有些刺眼，弘历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这宫墙里的人心，比这夜色还要深不见底，如梦，太后赐她这个名字像一场温柔的梦，可梦里藏着的，却是淬了毒的刀锋
  他原以为抓住了赵成，便抓住了真相，可现在看来，这仅仅是个开始，景仁宫皇后留下的阴影，远比他想象的更浓重，而如梦，也远比他预料的更危险
  “回宫”弘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亲手撕碎这场温柔的梦，让那些藏在梦里的鬼魅，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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