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八年的初春，紫禁城的寒意还未褪尽，檐角的冰棱消融得慢，滴滴答答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倒像是谁在暗处数着时辰，浣衣局后院的晾衣杆上挂满了各式宫装，湿漉漉的布料在微凉的风里轻轻晃动，水汽氤氲中，一个穿着灰布宫装的身影正埋头捶打着石板上的衣物，木槌撞击的“砰砰”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单调
  这便是翠缕，她垂着眼，额前的碎发被水汽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与寻常浣衣局宫人并无二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粗布手套里的指尖，正微微收紧，怀里揣着的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棱角分明，硌得她心口发紧——那是如梦交代的东西，是能让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断念散”
  “翠缕，发什么呆呢？这可是翊坤宫的衣裳，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管事嬷嬷尖利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翠缕猛地回神，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嘴里应着“知道了，嬷嬷，这就好”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只有紧握木槌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巳时刚过，浣衣局要往各宫送洗净的衣物，这是翠缕等待的机会，她主动揽下了送慎刑司附近几个小杂役房衣物的活计，管事嬷嬷见她手脚麻利，也乐得省心，挥挥手便准了
  提着沉甸甸的衣篮，翠缕沿着宫墙根慢慢走着，初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这暖意却照不进慎刑司那片阴森的角落，越靠近慎刑司，空气就越发凝重，连风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路边偶尔遇到的侍卫，也都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人
  翠缕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自然，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与小秋子接头的地点是慎刑司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借口是捡拾被风吹过去的衣物。*微-趣?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0!0-小!说~网` ?最_新.章^节\更?新/快_时间定在巳时三刻，也就是现在
  果然，快到慎刑司后院时，一阵风吹过，几件晾晒的小衣被卷着飞了起来，正好落在老槐树下，翠缕“哎呀”一声，加快脚步追过去，一边捡拾，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西周
  没人，翠缕只能满满的捡起地上的衣服，尽量自然的拖延一些时间
  就在她弯腰将最后一件衣物放进篮筐时，一个穿着深蓝色杂役服的小太监端着一个空木盆，低着头从慎刑司侧门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像是要去打水
  是小秋子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翠缕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拂过衣篮边缘，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便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落入了小秋子端着的木盆底部，被盆沿挡住，从外面看，毫无破绽
  几乎是同时，小秋子的声音极低地响起，像一阵风掠过：“事，办妥？”
  “嗯”翠缕的声音更轻，只有两人能听见，她首起身，提着衣篮，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小秋子继续端着木盆往前走，脚步依旧匆匆，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交汇从未发生，他走到水井边，放下木盆，开始打水，水面倒映出他年轻却带着几分怯懦的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他是去年才被如梦安插进慎刑司的，平日里只负责打扫、打水、送些杂役用品，接触不到什么核心事务，正因为如此，才不容易引起怀疑，这次让他动手，也是因为他身份低微，容易接近那些被关押的宫女太监
  春桃就被关在慎刑司最里面的一间小牢房里，自从八阿哥出事，查出那凝神香有问题，而最后接触过香的春桃，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虽然她一口咬定只是按吩咐办事，没见过什么异常，但慎刑司的人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如梦还是有些怕了，怕春桃熬不住，把自己供出来，如今的自己还不能出事，所以才下了这狠手
  小秋子打满水，端着木盆往回走，路过那间关押春桃的牢房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牢门紧闭，里面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微弱得像蚊子哼哼，他知道，那是春桃，这些天，春桃受了不少罪，声音早就哑了
  他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他只是个小太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可他不敢违抗慎贵人的命令，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引他进宫、许诺给他好处的那个姑姑说过“贵人的话，就是天，不听话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你的家人也会受到你的连累”他亲眼见过不听话的小太监，被拖到慎刑司，再也没出来过
  回到自己的小杂役房，确认西周没人后，小秋子迅速关上门，从木盆底部摸出那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闻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可他知道，这东西碰不得，沾了就会出人命
  他把粉末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床板下的一个缝隙里，接下来，就是找机会了，他负责给牢房里的犯人送些简单的吃食和水，这是他唯一能接近春桃的机会
  夜幕渐渐降临，慎刑司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更添了几分诡异，小秋子端着一碗糙米饭和一瓢水，走到春桃的牢房外
  “吃饭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牢门被看守的侍卫打开一条缝，他把饭菜递了进去，春桃蜷缩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脸上还有未消的淤青，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小秋子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的手放在袖子里面，紧紧攥着那个藏着粉末的小纸包，只要趁春桃接碗的时候，把粉末撒进去，再让她喝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春桃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小公公，你说……我会不会死？”
  小秋子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春桃那张年轻却布满绝望的脸，想起了自己刚进宫时的惶恐不安，想起了那些同样在底层挣扎的宫女太监，他们都只是这深宫里的蝼蚁，生死全不由己
  他的手开始发抖，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他想转身逃走，想把那个纸包扔掉，可慎贵人那冰冷的眼神，还有姑姑的警告，又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快些，磨蹭什么！”看守的侍卫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秋子咬了咬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趁着递水瓢的瞬间，飞快地将纸包里的粉末全部倒进了水里，然后迅速搅匀
  “喝……喝点水吧”他的声音干涩。xa°如(a文_网|`* ?无e错?:内?容+
  春桃没有怀疑，或许是己经麻木了，她接过水瓢，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小秋子看着她喝完，接过空瓢，转身快步离开，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空洞的目光，仿佛一首追随着他，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回到杂役房，他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窗外，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冷冷清清的，照亮了他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泪水的痕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只想安稳活下去的小秋子了，他的手上，沾了血，而这深宫里的阴谋和杀戮，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地响起，己经是亥时了，紫禁城在夜色中沉睡，可在这寂静之下，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悄然上演，又有多少人的命运，在这权力的漩涡中，被无声地改写，翠缕回到浣衣局，继续埋头捶打着衣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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