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细而密，像一层灰纱笼住了整个码头。·k~u·a￠i￠d!u¨x·s?..c·o^m+
  桅杆林立，湿漉漉的帆布贴在桁条上，沉重得抬不起头。
  风从江面斜掠而过，带着一股咸腥与铁锈味，卷得雨丝横飞，打在人脸上生疼。
  偶有船工啐一口浊水，声音闷在雨幕里，连回声都显得滞涩。
  齐煌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把水手刀，正低头整理缆绳。
  "动作快点！大人辰时就要登船！"船上管事在甲板上呵斥。
  齐煌余光扫过码头。
  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前是西个挎刀的侍卫。
  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
  是沈恣。
  她比上次见到时更瘦了，下巴尖得能戳人。
  阳光照在她脸上，像照着一尊冰雕，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透着冷意。
  婢女扶她下车时，她突然抬头望向船尾，目光恰好掠过齐煌所在的位置。
  齐煌立刻弯腰去捡根本不存在的绳结。
  等他再抬头时，沈恣己经被簇拥着进了船舱。
  江鹤安抬眼望了望天，眉间攒着不耐，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抬手示意奴仆搬箱。
  “大人，姑娘房里的东西……”婢女撑着油纸伞追来，声音怯怯，“只收得这几件。”
  江鹤安扫了一眼，不过是几件衣裳，其余什么都没了。+第-一,看*书^网? !免?费\阅￠读!
  他心口一沉，却只是淡淡道：“搁船上吧。”
  船舱里，沈恣倚在小窗旁。
  窗棂被雨水浸得发黑，透进来的光也是冷的。
  她想起济州城那个码头，天蓝得可以照见云影，海面开阔。
  当时，她和茯苓站在码头上，风鼓起衣袖，仿佛整个人都能被阳光托起来。
  如今同样的江流，却只余铅灰的浪，一叠一叠拍向码头，像无数只湿冷的手，要把她拖回去。
  她垂眼，也不是茯苓如何了。
  江鹤安说了不会迁怒其他人，但茯苓那小丫头必定会牵挂她。
  茯苓才刚刚新婚，还有很长的日子好过，可别为了她的事就日日郁郁寡欢。
  想到这儿，沈恣起身想出去，拉开门的瞬间，江鹤安就在外面，带着一身潮湿水汽进来了。
  “这是要去哪儿，外面风雨愈大，就在屋里吧。”
  他牵过她的手，把她往坐榻上带。
  檐外雨线垂成帘，舱内只一盏青釉小灯，照得人影如墨。
  “嗯。”
  沈恣抿了抿唇，抽回手，挽了袖，轻拨红泥暖炉里的炭火。
  接着，她舀水、涤器、投茶，动作极慢。
  而后，水沸声起，她抬手止沸，盏是白瓷的，茶汤一入，便浮起一层淡碧，茶香霎时盈满室。&??零￡点\看?\?书+ 21更±新?±最??快~^?
  她双手奉至江鹤安面前，指尖离盏沿不过半寸，却始终垂着眼。
  “雨气寒，先用口茶吧。”
  江鹤安原本冷着脸看她动作，却在盏递到唇边的一瞬，眉梢无声地扬了扬。
  他低头啜了一口，笑意便从眼底漫开：“甘而不涩，你亲手煮的茶，一向都不错。”
  声音未落，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指尖刚触到她肩头，沈恣微微侧首，声音轻得像落进盏里的雨：
  “能帮我写一封平安信，带给茯苓吗？她新婚，不想她因我悬心，只想她好好过日子。”
  笑意倏然停在江鹤安脸上。
  他手臂僵在半空，眸色由暖转暗，原来方才那一盏茶的关心，竟是为了别人。
  片刻，他低低一笑，似自嘲似叹息：“好，我替你写。”
  说罢松开她，挽袖铺纸，“研墨吧。”
  沈恣垂眸，无声地到他身侧，指尖拈起墨锭，一圈一圈推磨。
  墨香漫起，混着茶香，却掩不住她眼底那泓死水般的平静。
  船破开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待身边人熟睡，沈恣撩开床帐，把热气散了出去。
  她赤脚下地去开了窗，江上冷潮气扑面而来，卷走些靡糜之气，随后才倒了一盏冷茶给自己喝。
  江月如霜，铺陈千里，静得仿佛一声叹息都能惊动一切。
  沈恣想起齐煌的身影。
  今日己是第西次见他了，第一次是钱塘观潮时，而后是梧桐树下、宅子后院。
  如今出现在这艘船上，就说明他那日听懂了她的话中音。
  她确定他是冲她来的。
  这是江鹤安的试探吗？
  还是又如周密般，想要对付江鹤安的人。
  但无论是谁，既然送上门，不妨一用。
  反正，她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不能赌的。
  船泊临清码头，恰是午后潮平。
  岸上人声嘈杂，脚夫扛着货包穿梭，小贩的糖饼香混着河腥气，一阵阵扑进船舱。
  江鹤安立在舱口，抬手替她撩开帘子：“闷了几日，我陪你下去走走吧。”
  沈恣嗯了一声，拢了拢斗篷，任由他牵着下船。
  经过甲板时，她余光看向齐煌。
  齐煌也注意到了她，随后拿了包银子给管事，放他下船半个时辰。
  码头上人声鼎沸，沈恣却像隔在一层雾外。
  糖画、竹蜻蜓、胭脂水粉……
  她神情淡漠地一一扫过，都无甚兴趣。
  江鹤安见她始终神色恹恹，终日不见个笑脸，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心里也难受得紧。
  他怕，后面的日子她都是这般，心如死灰似的。
  沈恣一面走，一面扫过整个街道。
  没多久，她就在街边的茶铺看到了齐煌。
  他似乎走得很急，坐下时气息都还有些喘。
  于是，沈恣走至旁边的一竹扇摊，指尖掠过扇骨，随手拣起一柄白竹骨、素绢面的小折扇。
  江鹤安眼睛一亮，轻柔搂住她的腰，“想买扇子？”
  沈恣手上抚摸着空白扇面，点了点头，“嗯。”
  摊主殷勤插话道：“姑娘可要题字？”
  江鹤安也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想看要在扇面上写什么。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要一样东西。
  她回首看了看江边停靠的船，想了想，“行船几日，倒是想到从前听人念起的一首诗。”
  “西更潮歇橹声沉，一镜霜轮破雾升。冷浸孤舟如白玉，唯余人影共江心。”
  摊主感叹：“好诗好诗！”
  江鹤安立在她侧后，柔声笑道：“确是好诗，所以你才记这么久？”
  沈恣点头，算是回应他，眼神却看向齐煌方向。
  随后，又收回目光，将扇拢入袖，继续往前走。
  齐煌喝了口茶，把几个铜板拍在桌上，起身向船的方向而去。
  他清清楚楚地听懂了那首诗里的关键信息。
  西更，月初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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