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谭力    更新:2021-11-25 15:58
  拖几天他死了心,灰溜溜就回去了。”徐文雅担心地问道:“要是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得结果不走呢?”沙学而道:“那就给他讲政治,教导员那个妈妈嘴,泥菩萨也可以说得掉眼泪。”
  耿菊花半信半疑地望着大家道:“要是都不得行,我可怎么办哪?”
  朱小娟在门口啪地阖上弹匣,也不回头,送来一句冰冷的话:“怎么办,来硬的。”耿菊花掉颈向门口追问道:“么子硬的?”朱小娟却不说话了。徐文雅却为此话眼睛一亮,用肩膀扛了一下沙学丽,抬举道:“沙学丽在我们中间是最讲义气的了,沙学丽可以帮一个忙,当然主要还是耿菊花你自己。”沙学丽感兴趣地凑向徐文雅:“那当然,咱老沙,为朋友那是没的说。”
  徐文雅在她的耳边嘀咕两句,沙学丽突然兴奋,边比划拳脚边说道:“对啊,我们女子特警队,累死累活地学了那么硬的功夫,是放在那儿好看的吗?拿出来用啊!”
  小小的阴谋在不经意间形成,经过周密的准备,按时在黄昏的绿化地一带实施,照着预先布置,沙学丽拉着黄三隐身在绿地南边的冬青树丛后,这里可以将大操场上的景物一览无遗。小伙子疑惑地问这位俏丽活泼的女兵道:“她真的要找我打架吗?”沙学丽拉小伙子到这里来时就是这样给他说的,她说耿菊花已经急疯了,提着菜刀满世界找黄三拼命,部队首长都劝不住,所以只能到这个没人的地方来暂避灾难。“那还有假?”沙学丽说话时一本正经,“听说你不走,都气得认不清人了,平常我就看不惯她,仗着功夫好,什么人都敢惹,所以千万不要碰着了她。”小伙子伸着自己的手膀,看着鼓胀的二头肌道:“哼,我未必还打不赢一个小女子?不怕。”
  沙学而一拍他肩膀道:“嘘,来了来了!”
  不远的训练场上,只见耿菊花气哼哼地独自走来,忽然站定,向着沙袋就打起来。
  黄三迷惘地看着怒打沙袋的耿菊花,说道:“这算么子回事。”欲起身往外走。沙学丽一把拉下他道:“哎哎,谨防她打着你呀。”小伙子道:“打粮食口袋?我还会打呢,我去打给她看。”
  就在这时,罗小烈从北边的训练馆后晃出了宽阔的身影,他是领了徐文雅的指示,专门去找耿菊花假练的。远处的黄三见这个威武的男兵走到耿菊花身边,不知问了句什么,耿菊花突然就向他打了过去,只见她拳脚如风,运用擒敌术中“一对一”的技法,横踢竖端,又吼又叫,打得那个魁梧的大个儿男兵连连后退。看样子耿菊花果然是疯了,人家男兵都准备撤退了,她竟然不依不饶地猛扑上去,一个夹头扛摔,将男兵横过肩膀,掼粮食口袋般狠狠地摔在地上。男兵歪歪倒倒站起,还没站稳,耿菊花抓住男兵双臂,就势往地上一躺,运用“后倒踢蹬”的技术,大吼一声,又将男兵蹬过头顶,凌空摔向脑后。
  沙学丽回头看小伙子,只见黄三目瞪口呆,眼珠都不会转,并且罗小烈胸部挨一拳,他便下意识地捂住胸部,罗小烈腿上挨一脚,他又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捂住腿部,滑稽异常,煞是好笑。
  罗小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见是晕死过去,上了发条般不可遏止的耿菊花疯子一样冲到训练场边,抓起堆在啤酒箱里的瓶子,怒吼着向头上敲去,啤酒瓶瞬间四分五裂。耿菊花再把一块红砖放到弯曲的腿上,吸着气大喝一声,手起掌落,红砖应声裂成两半。
  而黄三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嘴里嘘着长气,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
  沙学丽这时开始推黄三,好像很同情似地道。“去吧,去找她谈吧。”小伙子却往后缩道:“我我我、我我……”沙学丽忍住就要喷出来的大笑,使劲往外牵拉小伙子的衣袖道:“嗨嗨你去呀!你一个男的,打赢她也帮我出出气呀。”小伙子一抱脑袋蹲在地下,精气全无地嚎道:“我的娘老子呢……”
  那一晚,女兵一班宿舍里像过节似的,此起彼伏的哈哈大笑声差点把屋顶掀动。一脚跨进屋的徐文雅像宣布胜利消息似地说道,“罗区队长刚才告诉我,黄三狗子明天一早的班车离队。”沙学丽笑问道:“他一句娶媳妇的屁也不放了?”徐文雅道:“不放了。”女兵们又一阵尖声欢呼。
  欢笑中,耿菊花却生出了别的担心,胜利的喜悦从黑红的脸上退去:“他不再缠我了,”她说道:“可是确实把娶媳妇的事耽误了。”铁红的话含着明显的嘲讽:“哼,你还知道疼人呢。”耿菊花道:“他重新去娶媳妇,要花好多钱才行。”
  战士们静下来,电灯泡明晃晃的,空气里有了一丝不协调的沉重。
  耿菊花真诚地向战友们低声道:“我们山里都穷,他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啊。”
  被耿菊花同情的黄三这几晚都睡在特警队图书室一角的小铁床上,今天是他留在特警队的最后一晚,通讯员照例给他端来洗脚水,还破天荒地提来几大兜水果和点心。“这是队长和教导员送给你的,”通讯员道,“明天在火车上吃。”
  小伙子呆呆地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什么气焰俱无,一抹沮丧醒目地刻写在眉梢眼角,不住地向着四面墙壁上满架的图书长吁短叹。
  十点差一刻,沙学丽在敞开的门扉上敲了敲,走了进来,先向通讯员道:“小邓麻烦你先出去一下,耿菊花叫我带一句话给他。”通讯员出去了。小伙期待地抬起头,望着曾经“同情”过他的女兵。
  沙学丽还是一副关心模样:“听说你们那里穷,”她说道,“娶个老婆确实不容易,是真的?”“大姐啊,”黄三擤了一把鼻涕,“我们山里真是鬼都不下蛋的地方噢,我们——”“好了不说了,这确实是个难题。哎,你老实说,娶个媳妇最低要花多少?”小伙子掰开手指头,口里念念有词,然后不敢肯定地道:“恐怕要、要……”“不要吞吞吐吐,说嘛。”“我不敢说哩。”沙学丽奇怪了:“怎么?”“我怕说出来吓着你。”
  沙学丽的脸色严肃了,说道:“你管它的,就吓我一次吧。”小伙子道:“是……啊呀我就要说了?”“说。”小伙子下了天大的决心,嘴里还是像含了一个块炭:“六、七百,”刚一完就更正,“不不,整整八百啊!”
  沙学丽呆在黄三面前,半晌才吁出一口气道:“不是整整十万?”轮到小伙子发愣了:“十万?那是么子数字哟,我们山里一辈子没听过。是八百!”他同情着沙学而道:“看看,我说不说,你偏叫说,把你吓糊涂了吧?”
  沙学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小伙子不知她笑啥,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沙学丽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好,八百就八百。不,给你一千,行了吧?”小伙子傻得大张嘴巴:“一千?”他疑心是自己听邪了耳朵,“是菊妹子赔我的?”沙学丽顿了一下,她决定做这事时,根本没告诉耿菊花,她只是想帮耿菊花一个忙,自己与耿菊花是战友,自己又比耿菊花有钱,这就够了,没有别的意思。她立即接口道:“是是是,你说她对得起你不?”小伙子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说道:“对得起,对得起。”又感叹,“这菊妹儿还有这副心肠,我的娘老子呃,整整一千呢……”沙学丽等他的激动平复了一些,立即道:‘’但有一个条件。”小伙子紧张起来:“么子条件?”“你必须写个保证书,保证不再找耿菊花的麻烦。”小伙子大松一口气道:“那、我写。”沙学丽道:“好,明天早上你走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保证书。”
  回到宿舍,沙学丽从床上的箱子里翻出手袋,眼看还有三分钟就要吹熄灯号,她几步跳到门外,到空坪对面的暗影里去背着人数手袋里掏出的钱,她的钱一直用不完,只要缺了,只需一个长话,父亲就大把大把地给她寄。数着数着,感到旁边有出气声,她一抬头,见铁红不知何时悄悄走到了她身旁。
  “买高级化妆品吗?”铁红探究地盯沙学丽的脸,“贼一样小心?”沙学丽埋头数道:“替耿菊花帮忙,打发走黄三狗子。咱也当一回雷锋。”“给她多少?”“一千。”铁红把嘴里的气吸得咝咝有声道:“两百还可以,一千……”沙学丽:“你真是没见过钱哟。一千怎么了?徐文雅有一次把我骂醒了,她说见过钱的人一点都不看重钱,没见过钱的人才看重它呢。”
  铁红心里一个念头猛地膨胀上来,她抓住这个念头,她已经交了入党申请书,她不能落在所有战友的后面,“可惜我才给她寄过六百,”她一口说道,心里也为自己感到害羞,但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她得演下去了,“你一下就超过我了。”
  沙学丽简直没想到铁红是这么一位大方的人,她惊讶不已地上下打量着她:“啊哟哟,啊哟哟,教导员要寻找给耿菊花家寄钱的雷锋,原来是你呀?”她终于适应了这个惊人的信息,开玩笑般地仔细打量铁红道:“啊呀,我觉得雷锋不会长你这种鼻子。嗯……嘴巴也不像……”
  铁红紧张万分,可嘴里的话却很得体道:“你可不要告诉耿菊花,千万。”
  沙学丽彻底相信了铁红:“当然,你也不要把我这事告诉耿菊花。”她兴犹未尽道,“妈哟,交了入党申请书的人真还大不相同,真还把好事做在我们老百姓前头了。”
  第二天一早,黄三小伙乘坐强冠杰派的吉普车去火车站的那一刻,收到了沙学而给他的一个信封,“这是耿菊花给你的,”沙学而道,“她说让你去另外娶一个好媳妇。”小伙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用烟盒纸背面写的东西,沙学丽抓过去急速扫一眼,是他遵约写的保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