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谭力    更新:2021-11-25 15:57
  朱小娟的对讲机里响着王川江焦急的呼喊,她刚欲回话,张海萍一把夺过,关了机。
  “不理他们。”张海萍说,脸上有一丝得意,“他们要坏我们的事。”朱小娟皱了皱眉道:“我们是军人。”张海萍道:“哈,我已经退伍了,我是老百姓。在队里你不是总看不惯我,总嫌我永远是女人,你不是刚才还在讽刺我吗?嘿,今天你就睁大眼睛看看,我张海萍已经成了男人。”她心里就是要跟朱小娟较这个劲,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以后再没有与朱小娟比高低的时候了。谁知朱小娟一把抓住她,嘴动了动,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激动,一时却无法说出什么。张海萍拂开她的手,恳求的话语里突然带上一丝颤音,低声道:“如果是姐们儿,你就最后帮一把。”朱小娟深深地盯她一眼,松了手。
  张海萍低姿悄悄接近楼房背面,往下看去。这里与邻近的楼房相邻,没有警车警灯的闪烁,探头观察,下方三单元四楼的窗口那里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响动。张海萍蹲身往一个突出物上拴绳子,心里念叨:“妈妈保佑,今天我要来一个漂亮的,叫他们明白咱女人头上也长着三只眼。”
  楼前空坪上,王川江喘着气跑到吉普车后,欣慰地报告道:“队长,找到了,她们在那儿。”他往楼上一指,强冠杰拿起红外夜视望远镜,立刻追踪到上面两个活动的女兵身影。强冠杰的眉头拧得更紧,说道:“你带第四小组上去,马上!”王川江一挺身:“是!”转身就跑,强冠杰的声音追着他的脚后跟:“如果不听话,就给我抓下来!”王川江更大声地回答:“是!”
  王川江带队顺着二单元楼梯向上疾跑之时,张海萍的绳子已经固定好,两人同时把绳结拴在自己身上,朱小娟道:“现在可以向队长联系了,只要我们一到位,他们在下面发起佯攻,我们就破窗而入。”张海萍还未及答话,二单元的出入口里跳出一组战士,为首的正是王川江,只听他压着嗓门喊着:“朱小娟,一班长!”
  张海萍喊声:“下!”往墙下一跃。
  朱小娟看了眼伸手欲抓她的王川江,脚一蹬,紧跟着跃下。
  “唉。”空坪上的强冠杰目睹了所有的过程,心里叹息一声,放下望远镜,颊上的咬肌咬得更紧。
  胡副参谋长跑来,喊道:“强冠杰,按刚才设计的预案,开始行动。”强冠杰顿了顿,道:“情况有变化,005报告,有两个女兵已经降到目标的后窗外。”
  十九号楼的侧面,张海萍和朱小娟悬垂在绳子上,脚蹬砖墙,微型冲锋枪的枪口指着下面的窗框,大气都不敢出,屏声敛气地等待着。离她们几米远的斜下方屋里,华大龙和同伙在死死地据守着,他们不知道有两个女特警就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外面,他们还在紧张地商议。手握火药枪的小伙子看来有点怯阵,说道:“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妈的个×,”胡子拉碴的大块头不屑地回答,“有×个办法,今天老子们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投降也是枪毙!”华大龙很冷静,欣赏地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大块头部下,紧紧握住手里的五六式冲锋枪,说道:“这还像句人话,只要他们敢伸进脑袋,老子们杀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
  那辆迷彩吉普车后面,强冠杰在布置好新的进攻方案后,严肃地向着对讲机命令道:“003、003,听到我的命令才准行动,明白没有,回答!”他太担心他的两个兵的生命安全了,特别是张海萍,再怎么说,她今天已经复员,未来有五彩绚丽的生活在等着她。他的心里这时才掠过一丝后悔,千不该万不该,第一不该同意退伍女兵参加今晚的行动。他听到耳机里传来两声轻轻的吹气声,凭他精明的耳朵和对手下每个女兵声容笑貌的了解,这是朱小娟,这表明她们明白了他的部署,她们已作好了准备。强冠杰揿下对讲机上另一个频点,短促地发布了进攻令:“005,开始!”同时转头向周围的士兵大喝:“射击!”
  三单元楼道里,接到对讲机命令的几个男特警队员手端冲锋枪,把密集的子弹向着四楼的屋门泼水一般猛烈倾去。楼前空坪上,那些隐在车辆和矮墙等障碍物后的战士,也把一串串的曳光弹射向四楼。随着两声嘭嘭的闷响,两个紧贴强冠杰的特警队员硬是用八一式自动步枪将两颗催泪瓦斯弹送入四楼窗口。三个顽抗的男人隐在沙发和桌子后面,顾了这头难顾那头。催泪弹的烟雾里,能见度骤降为零,呼吸困难,泪花直迸,他们大声咳嗽着,抓着衣襟胡乱地掩着口鼻。只有他们身后的窗口没有射击的火光,他们用不着向那个方向回头,而这正是强冠杰所需要的场面。
  空坪上,强冠杰一声断喝:“停止射击!”同时向着对讲机命令:“003,冲!”
  侧墙上,听见耳机命令声的两个女兵深深地吸一口气,张海萍甚至神经质地向朱小娟露了一丝笑。是的,立功的机会到了,是男人是女人是老百姓是女特警,就要在此大见分晓。张海萍向朱小娟一偏头,两人几乎同时像海燕展翅般轻盈地向下一跃——
  这是华大龙等三个男人绝对没有想到的,他们只顾了面对空坪的窗口和屋门那里的急风暴雨般的弹雨,将一直寂无声息的后墙窗口根本忘到脑后,此时只听喊声尖厉,两个女人如神兵天降,拖着攀登绳撞破窗玻璃从背后猛然跃进,在空中撒出晶莹的玻璃雨花,他们简直惊呆了。张海萍和朱小娟手里的两只微型冲锋枪喷吐着愤怒的火舌,向屋内三个歹徒挥洒着死亡的弹雨。
  胡子拉碴的大块头最先倒在桌子后面,端火药枪的小伙子被强大的弹雨冲击得扑在墙上,慢慢滑下,墙上写下一道暗红的血迹。华大龙也身中数弹,冲锋枪滑落在地上,仰身摔进沙发。张海萍兴奋已极,控制不住地不断尖叫着:“呀!……”立在屋子中央,尽兴地向着烟雾中扫射。
  楼道里,特警队员向着四楼的屋门冲去,一个战士抱着另一个战士向前猛冲,被抱的战士借用惯性力量狠狠一踹,屋门刹时裂为两半。
  烟雾中,张海萍咳嗽着,枪口下垂,不相信似地看着朱小娟:“我打死罪犯了?我杀了人了?”朱小娟忍着剧咳,刚要答话,突然一错眼看到了什么,她大喊一声:“海萍!”可是晚了,躺在沙发上没死的华大龙摸起掉在身边的一支单管猎枪,只见枪口红光一闪,随着一声余音缭绕的巨响,张海萍像一只突然被人砍断翅膀的小鸟,双手在空中慢慢划过一道弧形,软软地倒在地上。
  朱小娟满脸狂怒地嘶吼着,一手扶着张海萍,一手持着微型冲锋枪,一梭子子弹全部泼洒在华大龙身上。冲进门来的几个男战士的枪口也一起吐出愤怒的火舌,华大龙的身体眨眼间变成了百孔千疮的马蜂窝。
  朱小娟抱着张海萍大喊:“海萍!张海萍!”
  张海萍睁开眼,艰难地说了一句:“你说我、像不像……男人……”头一侧,永远闭上了那对活泛的眼睛。
  张海萍的追悼会开完的第二天,天上下起一场秋末罕见的瓢泼大雨,雷声隆隆,闪电阵阵,强冠杰在特警队队长室束上武装带,心情沉重地正要迈步走向训练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总队后勤部一名少校打来的,少校与强冠杰从一个家乡跨进解放军兵营,1984年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组建时,又从同一个解放军部队一起转为武警。在部队里,老乡关系是尽人皆知的亲密。这一段时间,少校与总队政委的儿子来往频繁,总队政委的儿子在地方工作,刚买了一套集资房,少校一直分管营建,对房屋装潢显然是内行,明里暗里为政委的儿子提供了诸多咨询和帮助,于是也就不时从政委儿子口中预先得知一鳞半爪的首长对某人某事的态度。少校现在给强冠杰打电话,就是向老乡通报一个消息。
  “你娃上个星期挨罚,”少校充满同情说道,“不要看得太重,还是要多吃多睡。”强冠杰立即冷着脸更正:“什么重不重,罚我一百次都该!”这是他的真心话,绝非虚与委蛇,那么聪明的一个张海萍死了,尽管她活着时有许多小缺点,但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女子特警队员,毕竟是一条青春鲜活的生命。“唉,”管营建的少校在电话那头叹气。强冠杰道:“还有什么,我要去训练了。”少校清楚强冠杰的脾气,平常喝酒都让着强冠杰。“你我老乡,”他说,“我再给你透露一点,我知道你娃河量海量,受得起。今年你本来该戴的二杠一豆的少校肩章,上面也决定延期了,绝不是小道,是小宫听他爸爸昨晚打电话时说的。”强冠杰一口接道:“应该,我对张海萍的牺牲负有主要责任。”少校在电话里道:“还有,你们特警队的朱小娟,本来不是要宣布她当代理区队长的吗?”强冠杰的心一时提了起来,口气也变得急促道:“她怎么了?”少校顿了顿,然后说道:“也取消了,还是继续当班长。是朱小娟的爸亲自打电话向总队政委和司令员要求的。晦,她老头子也太那个了,六亲不认。”强冠杰哺哺道:“他妈的都是我,可不该连累我的兵啊!”
  放下电话,他大口出着粗气,突然向桌子上狠砸一拳,把进来送报纸的通讯员吓了一大跳。他头也不回地往雨中跑去,通讯员抓过一件雨衣追着道;“队长,外面雨……”强冠杰摆摆手,人已溶进瓢泼般的暴雨中。
  看着他黑着脸到来,山东籍的副队长马上向正进行盾牌术训练的部队大喝一声:“立正——”男女战士们刷地站成钢浇铁铸的水泥桩,任大雨劈头盖脑地全身浇着。